慈心被害后,阿拉耶识万分悲恸,秦皇嬴少苍为鸣谢慈心救护天巫功德,特准以发国丧安葬慈心于断桥旁。因天气炎热,仅仅在断桥旁停灵三日便下土。下葬当日,由秦皇亲自主持葬礼,场面风光盛大,剩下的天巫弟子悉数到场扶灵凭吊,那部手抄的《金刚经》作为仅有的陪葬放入棺材。阿拉耶识一身缟素,泪光盈盈,本要亲手埋葬慈心,袭人紫蕊恐她伤心过度,死拉活拽没让她参加落土仪式。
安葬完毕后,由石闵陪着她回到府中。等其他人都退下后,阿拉耶识才抹去眼角泪痕,对着石闵抱怨:“天哪,葱头汁把眼皮都擦肿了,当初和慈心排练《游龙戏凤》也没这么难的!”石闵呵呵直乐,伸出长有薄茧的指腹碰触她红红的眼皮,打趣道:“滢儿是个鬼精灵,装什么像什么。以前在邺城的宝物奠基大殿上,演一出仙人飞升便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我都急疯了。”阿拉耶识对当年托仙人作诗的脑子急转弯还有些得意,美中不足便是太过粗心,忘记防范石宣和月郡主。两人回忆当年住在西华侯府的趣事,从阿拉耶识用锅烟煤抹脸装小厮,到她装驯马师抱着朱龙说傻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亏得石闵机敏,及时掩住她的口,谨防欢乐言笑被下人偷听了去。阿拉耶识吐着舌头扮个鬼脸,慈心“尸骨未寒”她如此表现要穿帮了。
等阿拉耶识静下来后,石闵说他与李据明日一早离开宣化。虽然早有准备,但当石闵亲口辞行时一股荒凉感涌上阿拉耶识心头。自她渡劫失败后至今将近三月时间里,石闵一直安静而稳定地陪伴着她,既无嬴少苍的霸道,也无慈心的痴缠,没有慕容恪的隐忍压抑,也不似嬴归尘那般冰冷深沉,始终带着腼腆的微笑,用明亮而温暖的眼神与她交汇。时隔半年后,石闵褪去了少年青涩,显得从容许多。在五个弟子各有各的心事与无奈,唯有他最令人怜惜,如今回赵国继续效命于石家父子,让阿拉耶识倍感担忧。她疑惑石虎和石宣这些羯人权贵如何看待这位天巫弟子,若羯人心存嫉妒,甚或石虎有了疑心,他失了飞龙军的仪仗处境便岌岌可危了。
“难道,你不能借此机会随李良弼一道投奔楚国?”
石闵坚定摇头:“飞龙军是我父亲一手开创,全是多年征战后依附我父子的华夏流民子弟。我岂能撇下他们只带飞龙卫赴楚。”
“我知道你对飞龙军感情深厚,可你现在身份不同,既是侠墨中路督军又是得我授业的弟子,树大招风不仅羯人忌恨,恐怕石虎也要提防你。只要石宣煽风点火,轻易便可置你于风口浪尖。”
“滢儿,我自小刀头舔血长大,风里雨里不知经历多少,石宣虽是太子我亦不惧,何况那些羯人官贵。赵国全赖开过君主石勒的经营才有现今的强大,石虎****不得人心,十几个皇子个个野心勃勃,都在收买人心。就算石宣登基,王位也不是好坐的,他的兄弟们为了各自权柄定会同室操戈,此乱世便是我如鱼得水之所。”石闵将赵国情势对阿拉耶识娓娓道来,让她放心。
阿拉耶识知他所言不虚,只得反复叮咛,让他及早打算将来去处。她对其合盘道出嬴归尘的成全的美意,从库朗归来后,她想法子与嬴归尘南下接应他,同赴杨越开天辟地,远离乱世纷争。本以为石闵听了会很高兴,谁知他反问慈心那边该当如何。
“慈心诈死是被汉国吕氏和秦皇所逼,此番脱逃后他何去何从?”石闵问出一直憋在心底的话,他认为慈心与阿拉耶识两情相悦,如今阿拉耶识却透露要与自己去杨越的打算,令他好生迷惑。
“吕后驾崩前他不会再露面了,应是躲在邓通背后指挥墨家,靠周亚夫来联络刘邦旧臣,韬光养晦等待时机。”阿拉耶识幽幽叹息。
石闵欲言又止,阿拉耶识自顾自语道:“自打我知晓他刘邦之子的身份后,和他之间就不可能了。他虽身在皇家却遍尝人世艰辛,志向不在当皇帝而是做闲散王爷,以保全家平安。他和我相遇就是个错误,注定只有做皇帝一条路。”
“滢儿是担心他做了皇帝后,三宫六院与秦皇一样,辜负了你?”
阿拉耶识抬眼瞟过石闵真挚的容颜,浮现一缕苦笑:“就算是吧。你知道我对做皇后没兴趣的,不耐烦做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单等皇帝临幸、以色侍君的后宫美人。”
“滢儿此话当真?”石闵眼中光彩大盛,陡增希望,“秦皇这边又该如何?”
提到嬴少苍,阿拉耶识立刻情绪激动起来:“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把我当无知女子哄骗。要不是莫昆临终暗示,我差点上了他的当!他搞个一箭双雕在前,焉知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论演技他怎是我的对手。”
“滢儿可是早有主意对付秦皇?”石闵笑得灿烂,他早领教过阿拉耶识层出不穷、虚虚实实的“花招”。
“山人自有妙计。”阿拉耶识淘气地抿嘴,冲石闵抛个媚眼,曼声道:“我就是不告诉你——”
石闵单手叉腰做无奈状,叮嘱她要好生照顾自己,熬过库朗危局后,让嬴归尘护着她先去杨越安顿,他处理完飞龙军的善后事宜便与他们会合。
是夜石闵回到静室,李据和董伯引颈盼望多时。石闵对阿拉耶识的计划只字不提,只说明日一早出发返回赵国,董伯仍留在宣化伺候小姐。李据顿时急眼了,连问赵王那边如何交待。石闵态度平静,只说了一句“该来的终会来,顺其自然。”李据立刻红了眼圈,苦劝石闵看在飞龙军五万兄弟的份上将天巫迎回赵国。
董伯老脸愁苦,也在一旁相劝:“棘奴啊,以小姐的身份回赵国是极妥当的,石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她一根毫毛。迎少司命回国是大功一桩,赵王定会将飞龙军还给你。我们有了军权,就更不怕那些羯人胡来。”
石闵正色回绝道:“我意已决,义父不必再说。滢儿至今不知赵王密诏之事,你们不许泄露半分。”
董伯退下后,石闵将王阿琪拒绝一同赴赵的事转告李据,后者难掩失望。石闵早从阿拉耶识口中得知阿琪意属嬴归尘,他邀请王家父子在他的帐下做事,也是阿拉耶识授意。此时石闵只能开解于他,让他自己主动找人家姑娘表明心意,总让别人出面是不成的。李据羞臊辩解,因阿琪姑娘是天巫好友,他自觉配不上,才想让主公出面搭线。听了石闵的回话后,李据突然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见着阿琪,今日白天曾去润友茶楼寻过,何瘸腿和韩绍光都说没见过。
次日,阿拉耶识将石闵送至宣化城南门外便停下,萨满作乱后,嬴少苍无论如何不肯放她走远。她与石闵早有默契,四目交接便明了彼此心意,匆匆话别后,石闵翻身骑上朱龙,绝尘而去。
嬴少苍不失时机出现在送别现场,满面春风携了她的手,邀她去巫殿见识南蛮巫王的“天书”——死灵武士的制造术。替嬴少苍揭开死灵巫术的秘密,是他做弟子时赢来的奖励。当嬴少苍从巫殿密室捧出那卷水牛皮展开在阿拉耶识面前时,她立即被中间那个五官被夸大的人面震慑。她一头扑在水牛皮上,用颤抖的手指摩挲那张人脸,激动得不能自己。
“如何?你可是识得此物?”嬴少苍同样心惊,偏过脸问道。
“没见过,但是这张人脸却和我见过的有些类似。”阿拉耶识以手扪心,喘着气回话,她闭上双目深呼吸以保持镇静。
见她如此反常,嬴少苍好奇心大炽,他此时第一个念头不是破解死灵巫术有望,而是猜想她和这张水牛皮有何种渊源。
“你能否揭开此人面的秘密?”
“暂时不知,请陛下容我些时日参详。”
“行。只是此物不可带出巫殿,你每日须来此探究。”
阿拉耶识同意在巫殿参详水牛皮后,嬴少苍暗暗松了口气。他倒不是怕泄密,而是故意找机会将阿拉耶识留在巫殿。阿拉耶识在未央书院授业的内容和表现极大地刺激了嬴少苍,他感到阿拉耶识本身就是个比死灵术更大更妙的谜,一层套一层,无有穷尽。他压根儿没想过阿拉耶识能解开死灵术的秘密,这只是他挽留她、亲近她的手腕,在他心身燃烧的渴望让他备受煎熬。
未央书院弟子风流云散,阿拉耶识往六合宫跑的次数多了起来,有时还会参加早朝。关于库朗的战事是她最为关心的,祖庭守兵的五千先锋已经奔赴库朗,粟道中周亚夫与慕容垂率领的左路侠墨已赶至甘露城补给。嬴归尘发回的消息称还有一日也将到达甘露城。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朝堂上允燹与嬴长平的脸色始终不阴不阳,他们这次主动提出派木迟前往胡夏,似乎是大敌当前一致对外之举,嬴少苍也就爽快同意,同时派出嬴少苍做自己的特使,暗中对木尺形成挟制。除了库朗的消息以外,阿拉耶识都提不起兴趣。她所有的精力只做两件事:扮演一个独占欲极强的恋人和破译死灵巫术。嬴少苍与她有约在先,若要立她为后则须遣散未育嫔妃及过半的宫女,已育有皇子公主的嫔妃则迁往康苑。这是桩牵扯犬戎及华夏两派人事利益的大事,推行起来诸多阻力。六合宫原有二千名宫女,每人月钱一百钱,一次性补贴十年的月钱,要裁减一半则须从府库开支一大笔钱。从少府司公告下达后,六合宫宫女们有的欢喜有的忧。众多的宫女遣返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职司的更替合并、宫室的撤销、名册的管理等等让史广汉等黄门和留用的宫女忙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