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晨曦未明,正是一天中最饥饿寒冷之时,几人一夜不敢睡觉,都疲乏不堪。王展鹏见逃了一夜估摸已经到了安全之地,便让大家下车将息。柏素云一行人在林中燃了一堆篝火,取些干粮和清水分而食之。大家向了一回火,然后柏素云和阿琪去马车上睡觉,三个男人团团围着火打盹。柏素云累坏了,睡得很安然。
然而,好梦不久长,黎明破晓时分,一些黑影悄无声息靠近篝火。三人中王展鹏最为机警,他迷糊中听到地上枯枝发出极微细响,蓦然睁眼便见一人举刀当头砍来,他一脚踢翻篝火,火星四溅,把另外二个男人也惊醒。“有贼人”,王昇马上反应过来,立刻操起地上长枪与贼人斗在一处,父亲王展鹏早已拔剑相迎,怒喝中剑花狂挽:“我们有赵国通关文碟,你们是谁,为何偷袭我等路人?”对方闷声不语,武器只顾往他们身上招呼,顷刻王展鹏便与十数人混战在一起。王冕耍长枪逼退敌人,一边大叫小妹。睡得正酣的阿琪和柏素云被这叫声惊醒,阿琪只稍微一愣,就反手取了一柄短剑奔出马车,与兄长一起并肩作战。董伯心惊胆战,欲飞奔去马车护小姐,却被一人飞脚撂倒,上前挥刀要结果了董伯,却被另一人挡开:“殿下吩咐过,这老头也要活的!”然后顺手用刀把敲昏了董伯,柏素云见状立刻醒悟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心下更不迟疑,撒开脚丫往密林中飞奔。
后面传来呼喝声:
“抓住她!”
“仔细别伤了人!”
柏素云慌不择路,在大树中绕圈子,古代的衣服就是不方便,没几下就挂破了裙子,鞋子也跑掉了一只。再跑时猛然踢到枯枝上,左脚大脚趾头钻心地疼,她痛叫一声蹲在地上。后面的贼人——肯定是官兵一把捉住了柏素云,她拼命挣扎却马上被人点了穴道,再也动不得叫不出。正在绝望,忽然身体一松整个人从那官兵手里滑落,正要倒地又被人一把抱起挟在腰间,她面朝地看不清那人。
马上听到有人怒喝:“来者何人,敢劫我们的人?”
挟持柏素云的人桀桀连声,“原来是二殿下的青锋骑捷足先登,可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人我们带走了,就此别过。”说完,往树梢一窜,人飞出一丈开外,青锋骑的人正要跟上,打横又杀来一个蒙面灰衣人阻住去路,两厢缠斗起来,一时乱作一团。
一个领头的青锋骑见势不妙对其他人吼道:“人都被劫走了,还不快去追!”其他青锋骑立刻丢下王展鹏父子三人往那领头的所指方向追去。那蒙面灰衣人和青锋骑斗了几个回合,虚晃一招,也飞奔而去。青锋骑领头的人见状拎起倒在地上昏迷的董伯,和其他手下几个箭步便不见了踪影,剩下王家父子三人呆立当场。
“爹,怎么办?”阿琪茫然问,王昇也默然看着父亲。
“哎,功亏一篑。这俩拨人都是朝廷中人,先来的一拨是二殿下的青锋骑。我早该想到的,今日堂上有个人那日见过阿琪和董姑娘合演招蜂引蝶,不想竟是二皇子。后来那二人神秘莫测,武功高绝,绝非寻常官宦人家。只怕是董姑娘昨夜两次以仙人亮相被有心人盯上,刻意藏了行迹掳走。莫说他人,就说是赵王做的也说得过去。”王展鹏叹息道。
“那我们该怎么救她?”阿琪大急,那赵王荒淫暴虐天下闻名,女儿家落在他手中哪有好下场的。
“不怎么办。别说赵王,就连二殿下我们都对付不了。方才交手是他们看姑娘和我们一路手下留情,否则以胡羯人虎狼心性怎会不伤我等性命。我们无能为力,回赵国也是送死而已。”王展鹏摇头叹气。
他拉着一双儿女,遥遥对着邺城方向拜了三拜,然后赶着剩下的马车往楚国去了。
醒来后柏素云发觉自己在一间豪华闺房中,双手被反绑了丢在地上。她脑中过电般回想昨日经历:在篝火旁吃完干粮,简单洗漱后和阿琪都在车里睡下。后来被王冕的叫声惊醒,一众官兵模样的人和王氏父子交手……董伯被砸昏,自己乘乱逃跑,绊倒,又被一个灰衣蒙面人挟持,路上他点了自己的睡穴,醒来就到这个香艳华美的女子闺房。
“谁,到底是谁和我过不去?”柏素云扪心自问,“肯定不是棘奴,难道是石宣?”
正在疑惑,一个华裳女子施施然走进屋子,在柏素云身前站定,弯下腰将脸凑近她,对上她的双眼,奚落道:“你是仙人?哼,仙人也会落在我这凡人手中?”
柏素云闭上眼,完了,不知哪里得罪这个月郡主,竟然是她把我抓回邺城。
“郡主,我不是仙人,你也不是普通人,是高贵的皇家郡主。我昨夜已经离开邺城,和这里再没有任何瓜葛,不知郡主这是何意?”柏素云尽量用和缓卑微的语气对她说话。
“何意?好意!”她尖刻地笑起来,“我是妻,你是妾,妾还没伺候过正妻,便想和野汉子逃了吗?”
柏素云急忙辩解:“郡主误会了。我得罪过二殿下,怕他到侯府中掳人,二殿下一直想把我做人肉汤吃,棘奴公子求皇上指婚也是可怜我的意思。我身份卑贱,万万不敢对公子有非分之想的。我先前被二殿下所惊一直在侯府修养,原本病好也是要离开的。昨夜那大变活人的戏法,也是我串通艺人把我变走。这样才好骗过二殿下的手下。”
“骗过石宣?”她不屑的嘲笑,“你的计策只骗过棘奴那傻子,可知昨日先抢你的是谁?便是石宣……”她笑的花枝摇动,柏素云看得胆寒。“我早瞧那石宣不对劲,他调动青锋骑,我也调了龙骧军的好手。呵呵,须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必二皇叔吃了这一跟头,不知多少人要倒霉呢。”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柏素云此时回想起那石宣是见过她和阿琪当街共舞的,王展鹏说要接仙人回天界时,他定然生疑,早命人随时待命了吧。可惜自己当时一颗心都在和王展鹏配合演戏上,完全没有功夫去想这些细节。自己性格中总是有些粗疏,柏素云就常因这点吃亏。
“郡主冰雪聪明,这些微末伎俩当然瞒不过你。只不知你抓我回来,当真是要仿效那齐人之福,于飞之乐?”
“贱婢!”她夺口相斥:“小小年纪便能魅惑男人,棘奴护你,石宣抢你,连石韬叔叔也被你迷昏了头,说你才高八斗,天上有地下无。你有什么好,竟人人称赞。我偏要揭破你这妖女的骗人伎俩!”
柏素云再一次有躺着也中枪的无辜感,听来听去,无非是这死妮子爱慕她的四叔石韬,见石韬说了自己几句好话便嫉恨上我,非要捉了我羞辱,不知她要怎样才能出气呢?柏素云试探着问:“郡主大人有大量,既然已经识破是我的骗术,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我吧,我保证立刻离开赵国,绝不会出现在你刚才说的任何一个人面前。”
她忽地现了一个娇媚的笑容,“不出现怎么行呢?我明日摆下酒宴,还要你同时出现在这几个人面前呢。”
柏素云心中涌起不详预感,这疯丫头想要做什么?见她脸上起疑,她拍手叫来两个下人,命他们将她拖去关在柴房。
却说二皇子石宣正在府中大发雷霆,他派出去抢柏素云的青锋骑只带了董伯回来复命,说她被两个蒙面灰衣人乘乱劫走。青锋骑的人跪成一排,暴怒的石宣已经杀了办事不利的为首几人,头颅滚在一旁,其状甚是恐怖,其余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董伯此刻被推倒石宣面前,石宣气得大叫:“那丫头都丢了,要这老头何用?”说完端起还淌血的剑往董伯身上刺,剑尖入肉几分突然他收了手,恻恻笑道:“也罢,留他一条命。来人,把这老头赶出府去!”董伯被推出府,他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倚在石宣府门的台阶上喘息,伤口不深,不知为何石宣竟然放过了他。歇息片刻,董伯门口徘徊一阵,遂跌跌撞撞离开了。
棘奴昨日旧疾发作,已在床上昏迷了五个时辰,此刻悠悠醒转,看着被人捆在床上的身体,忍不住长长太息。他每次发病,侍卫第一要做的就是卸下他的下巴,免得病重无意咬坏舌头,还要着人捆在床上,免得病重滚动摔伤。侍从见他醒来,连忙解下束缚,扶他起床,他自己腾出双手,只往上一托,脱臼的下巴就复位了,但浑身上下的酸痛感还在。每发作一场,比与千军万马作战还要累,还要乏。自从摔伤得了抽风之症,他练功反而更勤,打仗更拼命。也许,他痛恨自己的身体比痛恨死亡更甚。
他躺在床上独自黯然神伤。那小姑娘出现的第一日,便带来了漫天的阳光,侯府有几年没有那样的笑声了?她洗澡时唱的歌,自己也是极喜爱的,那日作势要罚李据他们其实是自己心里害怕,他不明白怎么会听一个小丫头的歌声就失态了呢?他那时心跳得很快,几乎要捂不住了,这感觉很不好,好像整个人要失去控制一样,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后来,她出来阻他行杖脊军法,还说愿意再唱首歌。他硬撑着离开众人,却又躲在房间里看她唱什么歌。那样偷偷摸摸的,生怕别人看到,那番滋味就连现在回想起来一颗心依然突突乱跳。出征后,他冲锋在前恨不得立时把敌人杀完,这样就能早点回府见她。他吃饭再也没有狼吞虎咽,每每捧着饭碗发怔,好像她正坐在旁边给他添饭,用手指温柔地撩开他飘落在饭碗里的发丝,她看他的眼神,熟悉又陌生,好几次他都误认母亲还在,“娘亲”二字几次都要脱口而出,等到看清眼前人是谁,又羞臊尴尬得不敢抬头。天天,他在心里和那人说话,那日得胜回府,一脱口而出的竟是“滢儿”二字。什么时候变了称呼呢,他不知道,也许早在心里唤过千百遍了罢。然而一切终究还是梦幻泡影,当她一言刺中他的死穴,那一刻,他心痛到不能呼吸。
滢儿,滢儿,你让我所剩无多的时日,要在这样的心情中度过吗?你竟不肯施舍些许温暖给一个将死之人,你又何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