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墨长老更迭完毕,墨徒的焦点集中到四位影子长老身上。阿拉耶识一直关注他们四人的动静,除了阿拉耶识和粟道中比试时节他们曾钻出帘幕远远看了一阵,其余时间都躲在幕后,以冷静得可怕的姿态看墨徒相争。钜子宣布侠墨长老更替时,排在头一位的执东长老从帘幕中飞出一物直射钜子,钜子操手接过,原来是执东长老司牌。紧接着执北女长老也飞出一枚司牌到他手中。
“我们二位居长老之位已历二十载,无功亦无过。今日卸任,让有才能年轻一辈担此大任,以利益中土百姓。”执北长老和婉对众人宣布,她的声音听着年纪不老,然字里行间透出信息表明其年龄较大,可能和执南、执西长老同辈。
钜子默默点头,他原本也想换掉这两位长老。执北、执东长老真实身份连嬴归尘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四人中有二人是秦末反秦联军中风云人物,前任钜子严禁他打听有关影子长老任何情况。刚才执西、执南长老露了身手,他有十成把握他们二人就是曾效命刘邦项羽帐下的人物,他推测执北、执东长老应是幕僚或著名说客类人物,执北长老还是位女子,确实令他始料未及。这些年执西、执南长老有时会传书于他,主要就流民的保护和迁徙、胡族流寇剿灭等事宜出主意,执北和执东长老是真正的影子,他当钜子七年来也是第一次与他们打交道。撤换执北、执东长老也是他早就有想法,不如此不足以团结墨徒人心。他原本以为换掉二人会有一番周折,没想他们主动提出倒令他暗暗松一口气。
韩绍光上前对墨徒们通报,今年新入墨家弟子中楚国卫将军李良弼和汉国周亚夫被儒墨楚国、汉国主事引为宾客,被十二营营主联合举荐为侠墨长老人选,请大家商议。他们是儒墨侠墨都满意的人选,也是嬴归尘特别重视之人,二人长老已是确定之事。当嬴归尘照例询问是否还有人要举荐侠墨长老人选时,阿拉耶识又站出来了,说她想推荐二个人。
这下嬴归尘万年冷脸有了点表情,眉梢眼角都挑起来,惊疑地看着她:“天巫可是有话说?”
“还是那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执西、执南长老虽然宝刀未老,然而侠墨做的是保护华夏生民的大事,如果长老位置几十年不换人,侠墨就得不到发展壮大,还请两位长老给年轻后辈机会!”
阿拉耶识摆明了跟两个长老要位置,明眼人都看出来影子长老蛰伏二十年定然涉及墨家机密,偏天巫不识好歹要赶人下台,都傻了眼——她再能耐也不能同时和儒墨、侠墨两边较劲哪。
个头矮壮的执西长老再次从帘幕后面跳出来,指着阿拉耶识抚掌大笑:“呵呵,小丫头狂得很哪!”
身材高瘦的执南长老亦从容行到阿拉耶识跟前,捻捻山羊胡子,摇着头对执西长老道:“想当年,吕雉和虞姬对我们可是倚重得很,现在的丫头却嫌你我不中用了!”
钜子忙起身对二位长老道声抱歉,转头对阿拉耶识轻声责道:“执西、执南长老一直与我联系,于暗处指点侠墨行动,对救助华夏流民居功至伟,怎可出言不敬。”
阿拉耶识未料这二位是钜子暗中的左膀右臂,她原以为钜子要借机把两派长老加以清理整顿,为统合铺路。钜子给她泼了冷水,她便觉好生无趣,意欲离场:“好吧,算我没说。”
“且慢——”执南长老叫住阿拉耶识,捋着山羊胡子嘻嘻笑道:“若要我二人让贤不难,只要小女娃把面纱摘下来让我二人一观真容,即可。”
全场愕然,均以为自己听错了。
“来此之前,我们二人与执北、执东长老有个赌约,一赌天巫比儒墨那几个老家伙聪明,二赌天巫比虞姬更美。若是我们输了,甘愿让出长老之职。”执西长老性子比执南长老急,抢在他前头连珠炮说话:“天巫已经把儒墨长老比下去了,只差揭下面纱让我二人开眼界。”说完,大大咧咧坐在桌子上翘起二郎腿,笑眯眯地盯着阿拉耶识。
阿拉耶识与嬴归尘面面相觑,这是长老们说的话么,分明是两个好色老头儿。二人均是绝顶聪明之人,同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四人如何得知阿拉耶识会出席墨家议事大会,而且会与儒墨长老比试?项羽宠姬虞姬被当时人传为绝色佳人,敢将天巫容貌与虞姬相较评判高下的人执北、执东长老,一定见过虞姬与天巫。如此说,侠墨的四位长老均大有来头。
阿拉耶识穿着宣化街头算命的行头赴会,本意就是以视觉效果做集体催眠,将神秘、灵异、未卜先知、中国方术等印象刻进每个人的潜意识,拉开与墨徒的距离,形成带神话性质的权威,冲击儒墨们心理防线。如今侠墨长老拿自己的容貌打赌,让她心里很不舒服,让一群男人对自己长相评头评足,就真成以色惑人了。她有些气恼这个条件,正要出言回敬两个糟老头时,唯一没有说过话的执东长老突然开口了。
“天巫,这两位长老当你是小女儿,逗你开心呢。我们四人早就约好一同退隐,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即便你不除去面纱,他们也会交出司牌。”执东长老说话音色绵长,显得悠然从容,涵养极高。
“你们两个老不正经,怎地拿女孩儿开玩笑!快将司牌交出来!”执北长老不乐意了。
执西长老收了二郎腿,对着帘幕中的执东、执北长老大手一摊:“就知道你们会这样。没意思,不好玩。”
执南长老从怀中掏出司牌丢给钜子嬴归尘,有些意兴阑珊道:“算啦算啦,二十年之期已过,这破碎山河终究靠年轻人拾掇,莫非你还学廉颇不成?”
执西长老跟着把自己的司牌扔给钜子。
不费吹灰之力,侠墨四长老全部让贤,让大家都有些发蒙。事情演变亦超出嬴归尘预期,之前他未曾考虑执西和执南长老的人选。只有阿拉耶识脑子转得最快,两位长老爽快交出司牌倒令她有些难为情,若不是执北、执东长老戳穿他们,她还真当两老头儿是促狭色鬼。她已经听出来了,在侠墨长老面前自己其实没啥秘密,再说,再有不到二十天就该离开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她自嘲地微笑,伸手摘下面纱,露出天人相貌,脆生生说道:“我既然是墨家长老,就该与大家坦诚相待,这面纱我以后也用不着了。”
骤然见到绝世佳人,全场哄闹之声顷刻停滞,人人盯着阿拉耶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片刻沉寂后,执西、执南长老爆发出爽朗的大笑,他们指着旁边的执北、执东长老连声叹道:“我们输了。罢了罢了,都交给后辈处理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帘幕内遂腾起浓浓白烟,过后四位长老已无影无踪。众人大为叹服。
嬴归尘轻咳一声,把众人被阿拉耶识和长老分散的注意力拉正题。他问阿拉耶识欲举荐何人,阿拉耶识优雅地冲他微笑:“赵国建节将军石闵和燕国上将军慕容恪。”
嬴归尘俊面生寒,提高声调重复她的话:“石闵、慕容恪?”
不止是钜子,就连宾客中亦有人反对,主要质疑之处是此二人均未到场,且有人反映石闵以前曾拒绝加入墨家。而最大反对针对慕容恪,因他本身是地道鲜卑人,燕国人这几年屡次冲击楚国、赵国边界,袭扰华夏人村落城镇,烧杀掳掠,犯下累累罪行。燕国冬日漫长较他国缺粮,燕国军队打仗常常抢劫华夏女子充为随军营妓和食粮“两脚羊”,比戎秦、羯赵吃人更为凶残,也是墨徒们长期交手的对象。阿拉耶识提出慕容恪担任救济华夏人的侠墨执东长老,令墨徒们大失所望。
这次侠墨长老的提议不比刚才举荐慈心,此时绝大部分墨徒都在摇头否定这两个人的举荐。钜子当然知道厉害,遂也对阿拉耶识正色道:“天巫,慕容恪是燕国上将军,本就与我墨家有诸多冲突;他是鲜卑皇帝亲兄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敢指望他为我华夏生民出力。赵国石闵将军本人未到场,且二年前曾拒绝过墨家邀请,你无法证明是他本人意思。你的举荐墨徒们反对居多,还请另行斟酌。”
“慕容恪是么?”阿拉耶识从袖中取出一枚虎钮紫铜符印对大家展示,“这是燕国上将军慕容恪的符印,见符如上将军亲临,持有此铜符可在燕国通行无阻,亦可做调兵虎符。我代表慕容恪加入墨家,并谨此立誓所辖军队用不祸害华夏百姓。”
铮亮的长方形紫铜符印在嬴归尘眼前晃动,他的太阳穴青筋暴跳,嘴唇紧闭,看着阿拉耶识的眼神首次传达出猜忌和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