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嬴少苍登基时的后妃们是华夏和犬戎一方平衡利益的产物,迎娶奈丽则是嬴少苍自己的选择。本以为是自己选的皇后,相处肯定与当初的木皇后不同,谁知感觉更糟。他与木皇后相处时没有半分感情,同房就是发泄不满而已;与奈丽相处则复杂得多,这桩婚事是他获得皇位和军权的筹码,他自己同意的交易。他因此憎恨自己用这样的手段获得利益,尤其当他明白自己心有所属的时候。奈丽放弃后位换皇嗣的策略要是放在以往,他会毫不犹豫答应,可是当他发现对阿拉耶识的爱越来越刻骨铭心时,便不愿再与奈丽做交易了。
阿拉耶识与太后合谋放奈丽出冷宫的事,点燃他长久以来对阿拉耶识的怨恨。失意和愤怒啃噬内心,她的淡然和无所谓刺激着他,他动摇了,萌生退意之时把满腔的恨意转到太后身上,那个只想他成为有为的帝王,却不肯多一点母爱的母后。看到阿拉耶识为太后求情时的难过伤心,他很解气,有报复的快慰。奈丽低三下四的侍奉让他找回帝王自尊,但当奈丽和他肌肤相亲时,他却不可遏制地感到厌烦,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然而阿拉耶识的音容笑貌充斥脑海让他心烦意乱,只得中止为求子嗣的****。
接下来的几日,他出入嫔妃处希望忘记可恶的阿拉耶识,仍然失败了。当他与后宫美人们翻云覆雨时,脑子里全是在车舆中与阿拉耶识的缠绵的味道,这感觉让他发疯。今夜,他在玉夫人处喝得酩酊大醉后,又来到天巫府,就像他第一次做“蒙面贼”摸底时从墙头飞跃而过,循着灯光找到阿拉耶识所在,透过窗户缝隙偷偷地看她。她不会武功,对外面动静一无所知,依旧专心地写啊,想啊,天知道她的小脑袋里都装着什么。
“阿拉耶……我喜欢你。”嬴少苍双手环抱着阿拉耶识,狭长凤眼发直已经语无伦次:“我是皇帝,我为自己挑选皇后有何不对?你、到底想要什么……阿旁宫赋,你害怕失宠?我告诉你——我就是唐明皇,只要你一人——”嬴少苍一边说一边欲亲阿拉耶识,她挣扎时嬴少苍突然软软地倒在地上,把他翻过来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阿拉耶识气得大喊蒋青,话音未落蒋青就到跟前,原来他一直在屋外听着嬴少苍对她说着“醉人情话”。阿拉耶识小脸更加难看,以为又是蒋青做了嬴少苍的内应,蒋青跪在地上解释:秦皇曾多次来天巫府中偷看她,但都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矩。
“公主,请恕小人直言,陛下是真心待公主的。得知巫后带噬魂灵蛊船要害你,陛下怕你误会他,一定要亲自去救你,三天跑死了两匹千里马。你莫名失踪后,陛下吐了几次血,大病一场。他明里说是处置天巫府的人,实则把奴仆迁往垦田募兵的库朗地区安家。公主总说陛下图谋中国方术,这话当初不假,自祈雨祭天大****后,陛下就变了。他那时常通宵站在公主闺房外,就为了能多看你一眼,若说为了方术他又何须如此。”
“够了!以后你再敢放任秦皇在我府中来去,就给我去死!”阿拉耶识打断蒋青的陈述,她不想听这些真真假假的事,何况,他不为中国方术就为董秋滢的绝色肉身,试想自己如是个寻常美人,他还会如此待她么。她让蒋青抱来被褥给嬴少苍盖好,命其整晚在此伺候,自己回房生闷气去了。
是夜阿拉耶识夜不成寐,在房中走来走去,忽然眼泪夺眶而出。来到异世近七年,有石闵董伯和唐全两处家人,都对她呵护备至,让她内心冷漠的“超理智人格”发生改变,深深的内疚和不舍萦绕心田。当她刚刚想通了要为石闵开山铺路做一些补偿时,前路就被堵死了。
这些日子她每天除了陪董伯就是研究给石闵最后的礼物。她考虑过仿制一些现代的东西给石闵防身,但不是难度太高需要较长时间,就是苦于没有材料。好不容易才确定下来制作一种叫“羽衣”的防具,可是没找到适合的丝绸。羽衣是源自古代日本的高级武士的防具,其外形短小,上端结系于脖颈,下端系于臀部,武士穿着羽衣骑马跑动时,轻盈坚韧的羽衣兜风鼓凸,射来的箭矢触到羽衣时被空气压力抵消,因此箭就射不进去而落地。羽衣的制作是阿拉耶识在英国系列纪录片《古代武器和防具》中学到的,它的制作简单,但对付背后射来的飞矢十分有效。阿拉耶识因石闵被燕国人的弓箭射伤,一直忧心此事,苦思冥想才确定把羽衣作为最后的礼物给石闵。
羽衣的成败在于丝绸质地。秦国的纺织工艺落后,楚国人织造丝绸技艺远远高于其他几国,目前宣化世面上能买到的都是绡、锦、纺、纨、缟,锦织较厚有提花不能做羽衣,纺、纨、缟又太稀薄,绡的韧性不够。适合做羽衣的丝绸也许只有在楚国才能寻到,秦国地处北境,南方的货物贩来不易,因此市面上卖的都是贵族们最爱的提花锦缎,其他品种的丝绸多半是秦国自产之物,均不堪用。一想到贩货就想到慈心,时隔二月他还是毫无消息,难道以前的承诺都是激情下的甜言蜜语?真是太讽刺了,她居然被一个懦夫抛弃,和陈为民有异曲同工之妙。泪水嘀嗒掉在几案上的一堆丝绸面料上,阿拉耶识操起剪刀狠狠地将其统统剪碎。
嬴少苍半夜里酒醒后就离开了。天光大亮后,阿拉耶识才懒懒起床。紫蕊端洗脸水进房时告诉她,蒋青天不亮就跪在房门口,怎么问也不开口。得知秦皇嬴少苍数度潜入府中,蒋青竟隐匿不报时,紫蕊也感到为难。以前倒也罢了,如今蒋青身为阿拉耶识护卫,看着秦皇骚扰也不阻止,实在令人生气。万一秦皇色心不死非礼天巫怎么办。
匆匆用过早饭后,阿拉耶识去看董伯,今日与嬴归尘约好给董伯复诊。要说嬴归尘医术确乎高妙,十副药吃了后,董伯的身体大有起色,不仅腰板能直起来,膝盖也不疼了,连昏花流泪的老眼也清明许多。本来阿拉耶识对中医治病抱的希望不大,但嬴归尘的医术让她刮目相看。他说人体与天地万物相应,治病只需调整病家内息之气,增益其气,百病可除。阿拉耶识把他的话理解为通过调节内循环系统增强自身的免疫力,觉得是这么个理儿。
嬴归尘如约前来。自阿拉耶识宴请嬴氏宗亲把各方关系摆明后,阿琪如今替换了墨田,成了嬴归尘身边的人。她在阿拉耶识的建议下,把以前为跑江湖方便而穿的劲装改成妩媚的长裙,看起来更加娇美动人,与嬴归尘也能配在一起了。复诊后,嬴归尘告诉阿拉耶识,董伯的病看着好了,实则根子未除净,尚须继续服用一段时间。阿拉耶识谢过后提出不情之请,希望嬴归尘能像医治太后那样,每隔些时日就来给董伯看看。
阿琪笑嗔:“哪里需要隔上数月,我们隔三岔五就会来府中看你和董伯,你做的菜如此可口,我恨不得天天来烦你。”
阿拉耶识抱歉地朝阿琪笑笑,这些天闭门谢客,嬴归尘和阿琪来过两次都被拒之门外。她只是想专心做些身后事,开门纳客恐被有心人瞧出端倪。她于是浅浅赔礼,说天巫府头一次操办皇家宴席,很费了些心力,这些日子只想清静清静,不想怠慢了二位,还请多多包涵。阿琪便又和阿拉耶识说笑了一回。嬴归尘虽在旁边开方子,却一直留意阿拉耶识的举止。他自见面就看出阿拉耶识头天夜里哭过加之睡眠不足,举手投足都带着慵懒之意,刚才那番关照董伯的话也显得客气和多余,好似出远门前对人交待的话。
难道天巫又在谋划出逃?这个想法冒出头就被他否定了,别说现在天巫府外明里暗里的层层守卫,就看天巫的精气神都与以前大不相同。这次他真猜不到了。
诊病之后紫蕊在旁烧水学习泡茶,茶喝不到一巡,忽听大门被拍得哐当作响,在场之人俱各吃惊,这里离大门隔着影壁和天井,当是敲门的人叩动门环无人应门才大力拍门所致。董伯奇怪蒋青去了何处,他亲自去开门,抱回一匹楚绡,说是李记绸庄今日刚到一批楚国的丝绸,便挑出楚绡送来看是否合用。阿拉耶识展开楚绡摸了摸,见这匹楚绡较以前的细密,顿时有了喜色。她让紫蕊将楚绡送去她闺房,紫蕊刚走几步又被她叫回来,她是想起房中全是剪碎的丝绸且还有那五张遗嘱未曾烧掉,便不想让紫蕊见到那些动静。
“这匹楚绡先放这里,你去把蒋青叫起来。他这个管家怎么当的,客人要把门敲破了,他还傻跪着。你去告诉他,如果连门都看不好就趁早走人。”她提起蒋青微有愠色,立刻让嬴归尘心弦紧绷,猜测她昨夜失眠当与蒋青有关。
阿琪打听蒋青犯了何事,却被阿拉耶识含含糊糊地带过去,嬴归尘心中更加起疑。阿拉耶识得到新楚绡后,心情大好,一扫先前的慵懒之态,话也多起来。她和阿琪聊戏法甚是开心,期间还谈起与王展鹏因戏法结缘的甘露城的守军参将,两女掐指估算行程,推算就这几日王展鹏与乌禾儿他们就该到甘露城了。阿琪好奇阿拉耶识为何会帮一个犬戎派系的女子,阿拉耶识给她讲与人为善、因果循环的道理,阿琪听得倒懂不懂。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因为这个乌禾儿得了阿拉耶识恩惠,日后还有报恩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