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阿拉耶识主厨的天巫私房菜让人赞不绝口,嬴少苍让史官把宴会过程以及烹调的要点写进秦国史册中,他尤其提到会让南蛮进贡热角的种子在秦国种植,而且还打算派使节出使西域寻找天巫说的粮种和菜籽。
欢宴完毕,一直伺候客人的信王嬴允直、袭人、紫蕊和董伯才得空吃饭。太后和景平侯夫妇意犹未尽,又在花厅摆下方桌打麻将,太后、景平侯、阿拉耶识和嬴少苍代表四家人各据一方。为了让其他人也参与进来,阿拉耶识兴起买马的规矩,各人旁边又坐了观战助威的自家人。景平侯夫人和侯爷一处,嬴归尘自然而然就选太后身边坐下,阿拉耶识把阿琪拉到自己身边教她认牌玩牌,唯有奈丽有些进退不得。她本想靠着嬴少苍坐下,可自她来到嬴少苍就没正眼瞧她。正在踌躇,太后有意无意说了句“奈丽不去伺候陛下茶水干杵这作甚”,于是奈丽就势端来热茶双手奉给嬴少苍。桌上四人都打过几张牌,嬴少苍还是没接奈丽的茶碗,就这样僵持着。其他人心知肚明,都装出低头看牌的样子,太后遂轻轻咳嗽,嬴少苍终于把茶碗接过来放在桌子一角,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嬴少苍旋即丢出一张六条,阿拉耶识把面前的牌一推:“我和了。清一色一条龙。”其他人都看傻了。
开局就赢大满贯,阿拉耶识笑开了花,故作惊喜地卖乖:“开年大吉,看来今年我的运道旺得不得了呢……你们都不要来惹我哦,不然被我杀个片甲不留——”
放大炮的那个人眼角抽搐,火云纹一下子就飞起来了。
其他人交汇了眼神,彼此心照不宣,太后嗔道:“女儿要是敢把娘赢了,娘就天天到你天巫府打秋风,把输的都吃回来!”座中诸人遂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阿拉耶识手气旺,跟着又自摸几把。蒋青走来对着阿拉耶识耳语一番,她便让景平侯夫人来接替,并说输了算她的,赢的算侯夫人的,然后招呼阿琪一起往前厅。
乌禾儿洗去铅华,换下贵妇人的锦衣华裳,做寻常犬戎女子装束,挽着一个包袱等在前厅。阿拉耶识对乌禾儿介绍了阿琪的身份,等下会领她去见阿琪的父亲、墨家酉字营的营主王展鹏,他会护送乌禾儿跟她的相好去胡夏白匈奴的甘露城。乌禾儿跪谢天巫大恩,后者把她扶起来,调侃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帮她,也许是她大胆率直、特立独行的性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吧。
“信王在这里,你想见一见他吗?”阿拉耶识试探着问。
乌禾儿有些羞愧和怅惘,但却坚定地摇摇头:“事已至此,不见也罢。”
“去吧。”阿拉耶识露出赞赏的微笑,这个犬戎女子倒是一个异类,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时空关系,她会是自己的闺蜜——和代凤截然不同的那种。代凤温润贴心,叛逆不足;乌禾儿敢想敢干,有主导性,身边有乌禾儿这样的朋友,有时会闹心,但终归是有趣的人。
阿琪带着乌禾儿坐上蒋青驾驶的马车走了。目送她们远去后,阿拉耶识怅然若失,突然想到自己何时能脱离这个多元时空回归现代生活。四月很快就到,当自己离开的时候,是否如乌禾儿一样毅然决然,毫无留恋?她曾幻想过很多次离开的情形,最浪漫的就是倒在慈心怀里,慢慢化为空气,一点来过的痕迹都不留下。美美的。
为什么又要想起慈心。那个人比陈为民做得还绝,连吕后都知道她是冤枉的,他却无半分消息,陈为民好歹还发短信呢。
阿拉耶识信步来到中庭,在满院的梅花中迎风起舞,曼声吟道: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她寂寞的身影消失在中庭后,从梅亭中转出一对玉树临风的男子,一个凤目邪魅,气势凌云,一个墨眉星目,飘逸超凡,正是嬴少苍与嬴归尘二人。他们见阿拉耶识带阿琪离开,便心有灵犀一般,嬴归尘对太后说要去府中散步解饭食油腻,嬴少苍立时说与他同去,让奈丽接手牌局。阿拉耶识送走乌禾儿一幕被他们尽收眼底。嬴归尘还一边低声把信王府的家事对嬴少苍解说一遍。乌禾儿是犬戎人在信王府埋的内线不假,难得阿拉耶识竟不计前嫌反过来帮她。
“信王府上的姬妾,有几个能像乌禾儿般看得明白?”嬴归尘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嬴少苍,“这些年,信王的日子不好过吧。宣化城中只传他花天酒地,却不知他为谁醉生梦死。”
嬴少苍森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怎可把儿女私情看得比为君效命更重要,他那些侧妃都是棋子,当用则用,无用则废。”
“那她呢?”嬴归尘直视嬴少苍,脸部稍稍向阿拉耶识消失的方向转,“陛下何时才能废了她?”
嬴少苍瞳孔紧缩,射出迫人心脉的精芒,如毒蛇吐信:“她是棋子,更是秦国未来的皇后,朕要一直用到死为止。”他又冷冷看着对方,带着威胁道:“哼,太后竟想把她嫁给你,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朕看今天她的安排很不错,那个阿琪姑娘,你就收做暖床丫头吧。”
嬴归尘难得地笑了。“信王须奉皇命行事,可惜我不是他。陛下且慢替我操心,还是想想奈丽的名分怎么定吧——”他轮廓分明的下巴微微上扬,轻轻哂道,“据我所知,不仅南蛮,就连宣化城内的南蛮巫武都为废后一事躁动不安呢。”
嬴少苍的巫王火云纹轻轻飘荡,凤目微微眯成一线,他想到了远在南蛮的奈丽父亲、前任巫王。一山不容二虎,那个老家伙不仅在死灵大军一事上耍了他,还能操纵已经归顺大秦的巫武们,早令他生出杀意。
秦皇与钜子是针尖对麦芒的姑表兄弟,儿时如此,长大亦然。君臣礼义于他二人无用,只因彼此足够了解,也因他们是嬴氏遗族最后的血脉,二者的天命早已注定。今日阿拉耶识的撮合行为令他二人同时有被算计的滋味,初时二人还只当是她拒婚的暗示,等把乌禾儿的事情连在一起后,便有些怀疑她又在谋划什么,总有怪异之感。二人对此心照不宣。嬴归尘辞了太后,说是要安排三月的墨家长老议会,嬴少苍也起驾回六合宫,他尚有诸多要务安排,无暇在麻将上消磨光阴。
三日后,秦皇嬴少苍下了两道圣旨,一是将奈丽从冷宫请出,依旧安置在皇后仪兰宫,但名分却从毓秀皇后贬为毓秀夫人。不是皇后却住皇后寝殿,这样的处理方式令群臣费解,所有人都猜测秦皇是给南蛮和自己一个缓和的台阶下,再过得一段时间便恢复奈丽皇后之位,毕竟南蛮人还是秦国制肘赵国的有力盟友。第二道圣旨在既在群臣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嬴少苍以太后身体欠佳为由,让她移去先皇嫔妃幽居的康苑静养,初夏时分则送去木兰围场避暑,秋天再迎回延禧宫。虽说蒙太后与阿拉耶识合谋,擅权将奈丽放出冷宫,但总归化解了与南蛮的僵局,如此处置分明是将太后权柄彻底废除,赶出六合宫,与阿拉耶识隔绝。迎回一个,赶走一个,这样速决冷严的手段令群臣由衷生出畏惧,秦皇嬴少苍小事上有雅量,可一旦触犯天子尊严,他绝不容情。
诏书下达后,宫人立刻动手迁居事宜,嬴少苍居然专程赶去送别。他安抚太后说,只是去康苑住一段时间,延禧宫的宫人都迁过去侍奉,乾达婆等御医同行,嬴归尘也会时不时去看她。蒙太后只是冷笑,没对这个儿子说一句话。等阿拉耶识接到消息赶到延禧宫时,太后的人马早已离开了。
阿拉耶识又马不停蹄地找到嬴少苍质问其不孝,嬴少苍态度冷严:“秦国以法治国,太后擅权,扰乱朝纲,国法难容。若因太后是朕生母徇私情,则动摇国之根本。朕因她近年脑病之故常有荒唐之举,这才网开一面送去康苑。她在康苑吃穿用度仍是太后规制,算不得吃苦。”
阿拉耶识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亲情和皇权相比多么脆弱,她之前想得太天真了,以为是她与太后的统一意见,嬴少苍一定会让步,像以前许多次纠纷那样,他发一通脾气就过去了。现在看来,以前只是没有触犯他的核心利益,他懒得计较罢了。阿拉耶识遂咬牙问他,自己才是犯上主谋,打算如何处置?嬴少苍反问她当自己是谁,竟然管闲事管到天子头上,砍头十次还是便宜她,刑罚便是终生软禁在宣化。
阿拉耶识为之气结,但反过来想一想,四月就是渡劫期满,他又能奈我何?仅剩三个月便好好陪陪董伯,顺道派人去汉国大同打听唐全一家消息,心中所挂念的人平安无恙,她才能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