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碎碎的小事解决后,阿拉耶识发愁董伯和石闵二人的将来的路子,这才是她最大的思想包袱。她还只有四个月时间,这期间能为他们两个谋划什么呢?现在的石闵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有军神的名称在外,他可真算翅膀硬了。作为将军,为国效命,战死沙场均是等闲之事,而且,大势至时,她亦无能为力。岭南为他打造一个乌托邦城市的想法被堵后,她暂时想不到有何东西可留给石闵。
“随便罢,四个月时间眨眼即过,我且把董伯的身体调养好就算尽了一份心,其他的真顾不上了。”
这样想着就走了神,慈心文秀的形象浮现其脑海。月余不见,此人音讯全无,难道说狐妖谶纬令他害怕至斯,好歹连慕容恪也有消息过来,他反而如此凉薄。
席上众人见阿拉耶识发怔,都停下来看着她。她察觉失态后,凄然问王展鹏他们,以前委托他们去查实慈心的余家同济商号少东家身份,果真一丝不差么。王展鹏回道,他知会汉国墨家分支的人马查探过,慈心确是同济商号少东家,与代王刘恒之母代王太后薄姬颇有渊源,此次去津台调的就是代王的兵马。慈心祖父是十八诸侯之一魏王的财库总管,也是有爵位的贵族,因此慈心虽身为商贾却能享受世家大族的特权,可鲜衣着锦,骑乘纯色马匹,驭双马车驾。
董伯见阿拉耶识犹自记挂慈心,便劝她放宽心胸,各人自有天命,慈心走了也好,他一介商贾之辈如何斗得过秦皇,勿要枉送了性命。阿拉耶识低头无言,只觉胸中憋闷得紧,这番失落的滋味与陈为民堂而皇之的欺骗相比,这个好比钝刀割肉,那个是利刃穿体,钝刀割肉的感觉更加牵肠挂肚。
还有一样使阿拉耶识如芒刺背,就是慕容恪通过嬴归尘传递的雪漫的消息。雪漫为求自保,主动和她撇清关系,并且将她在闺房中的私密之语写成揭发文告呈给秦皇。慕容恪在信中还提到,雪漫入宫后颇学了些手段,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使燕王回心转意,重新宠幸她。虽然明知自己来到多元时空就是为了雪漫能够过得好,但知晓她的世故权变后仍然感到糟心。齐丽霞骄纵、偏执,但不失率真,这个雪漫却流于庸俗和势利,也许,是后宫那个大环境逼得人变形才能生存。“算了,还和雪漫计较什么。”阿拉耶识嘲笑自己迂腐,若雪漫不懂得自我保护那才最要命呢。她懂得后宫生存之道,自己该高兴才对。
阿拉耶识花了几天时间调整自己的心态,总算把慈心和雪漫造成的沮丧消减大半。初四那天,廷尉府张大人前来退还天巫府被查抄充公的财物,原物归还了一大半,小部分或被人私分,或已被耗用,所幸的是两本经书和纸张,还有吉他都完璧归赵,令阿拉耶识喜出望外。因抄家的官吏把天巫府搬得彻底,连衣服、被褥都抱走了,紫蕊和董伯心疼东西,抱怨朝廷不给补偿。为袭人操办婚事花光了天巫府家底,现在竟然没有闲钱置办换洗的被褥,况且初七之前集市未开,无处采买衣物。阿拉耶识反过来安慰他们,那些衣物被褥肯定被他人拿回自家用了,也算是散财积德。再说,别人用过的东西再讨回来用也别扭不是。这几日阿拉耶识又恢复回到未开府前生活习惯,睡在金漆棺材里,空间狭小反倒不觉寒冷,把省下来的被褥都给董伯用了。管家蒋青看得直摇头,如此度日的公主怕是绝无仅有了。
午时刚过,天巫府竟迎来了年后第一个登门的稀客——太常寺的太常。太常年逾六旬,掌管皇家祭祀、历法、问卜、天象、记录等事,因德高望重,为人正直古板,无论是犬戎派还是华夏党都敬他三分。阿拉耶识只在祈雨时见过太常,虽同朝为官却没有往来,正在稀罕时,太常让随从恭恭敬敬地奉上一个精工雕刻九凤的贴金楠木宝盒,说是陛下所赐宝物,请天巫独自观看后答复,他等着向陛下复命。
“嬴少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莫不是赏赐了奇珍异宝做补偿?也好,我正缺钱你就送来了,我自是当仁不让。”阿拉耶识好生奇怪,捧着宝盒入了内室观看,满腔欢喜却扑了空。宝盒里只有一方小儿拳头大小的美玉,上圆下方,美玉上线雕云纹,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缠绕其上,纽上是一只稍小的螭虎,头尾微微偏左卷曲,怒目曲张,生动无比。四方的底部上阴刻了四个篆字:皇后之玺。
“凤印?”阿拉耶识大吃一惊,马上明白了嬴少苍的意图。他特意请出代表天命征兆的太常寺太常送来皇后玉玺向她求婚,以皇后之位相聘。难怪这几天嬴少苍没什么动静,也不给赏赐安抚天巫府的人,原来在打这个主意。阿拉耶识嘴角浮起轻蔑的笑,皇后之位对她而言是个笑话,姑且不说她对嬴少苍完全没有感觉,她这样的女性主义者怎么可能和一堆女人共用一个老公?
这个嬴少苍越发无耻了,不仅贪得无厌还色迷心窍!
阿拉耶识在房中徘徊,她深知这关系到君王的体面,如果简单回绝让暴君下不了台的话,今后够得麻烦。“我只要虚以委蛇,拖到四月便万事大吉了。”阿拉耶识提笔在简牍上写下她的答复,交给太常老头儿带进六合宫,并将宝盒也一并带去复命,说是陛下一看便知。
董伯问秦皇赏赐的何种礼物,怎么又被带走了。阿拉耶识只得实言以告,虽然外界传言秦皇纳天巫入宫是迟早的事情,可当这天真的到来时,人人心中却格外沉重。短短半年时间,两个皇后一杀一废,如今烫手山芋落到阿拉耶识手中,吉凶祸福尚在未定之数。
她刚才在简牍上写了杜牧的《阿旁宫赋》,通过阿房宫的宫女红颜蹉跎的境遇委婉地回绝秦皇嬴少苍,自己不愿做等待君王临幸的可怜女子。阿拉耶识警告其他人秦皇求婚一事必须保密,太常都不知道宝盒中装的是皇后玉玺,可见秦皇对求婚一事十分谨慎,非十拿九稳不会对外公布。如今天巫府正在风口浪尖,一言一行都须十分慎重。当下人人惴惴,担心嬴少苍龙颜震怒再次降罪天巫府,然而直到掌灯时分也不见宫里有什么动静,于是几人便稍微安心。
初七这天,秦皇突然宣召阿拉耶识进宫。阿拉耶识觉得此行不妙。三日前她以一篇《阿旁宫赋》拒绝嬴少苍立她为皇后,太常去复命后就再无下文,不知嬴少苍读懂文中之意没有。今天恐怕短兵相接,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先前还有太后做倚仗,现在太后有些失忆疯癫就护不了她了。他把自己召进宫中,万一用强怎么办?阿拉耶识一路上愁眉不展,想起那天差点被嬴少苍临幸便羞怒交加,她两辈子都没被人这样占过便宜。
又是一次创伤!
石宣亲吻和抱着她时,她感到的是恐惧,那种和变态魔鬼跳舞的恐惧;嬴少苍则让人她感到羞愤——一个有妇之夫仗着自己天子的身份强人所难,令人不齿。
阿拉耶识在小腿上插了把小匕首,发上插了两支尖利金簪就进宫了,她打定主意只要嬴少苍敢用强,就用这些工具杀了暴君,或者自杀。“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阿拉耶识嘴里念念有词,“你能把我杀了最好,阿弥陀佛,我就提前回21世纪了。”
阿拉耶识赶到六合宫的主殿承光殿时不禁松了口气,原来钜子嬴归尘也在那里。嬴少苍和他虽说依君臣之礼落座,然而两者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感受场域的动态磁场,洞察人际互动关系是心理医生必修的功课,因此阿拉耶识在小书房门口就察觉不对。秦皇嬴少苍斜睨对方,脸上霸气邪魅的火云纹飞得很高,火气正炽;墨家钜子嬴归尘如同木头人般坐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青白的病容依旧,整个人就像一座冰峰矗在那里,冷漠的寒气正与秦皇的火气相克。直觉告诉阿拉耶识,他们之间似乎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而且彼此僵持不下,正在冷战。
怎么说嬴归尘也是嬴少苍的臣民,纵有钜子身份也不能逆龙鳞,自找麻烦。他如今竟然对秦皇冷面以对,令阿拉耶识对其孤傲禀性大开眼界。见阿拉耶识到来,二人不约而同变了反应,嬴归尘高傲的下巴对着她微微下点算是招呼,嬴少苍早把外露的霸气收起,修长凤眼牢牢盯在她身上,眼神复杂。
阿拉耶识心中阴影犹存,避开嬴少苍的直视挨着嬴归尘坐下,垂头轻问唤她入宫所为何事。以往阿拉耶识在嬴少苍面前总是言笑晏晏,举手投足娇憨之态可人,如今好像变了个人,规规矩矩地依照君臣之礼长跪于席上,连看都懒得看自己,让嬴少苍怅然若失——总归自己弄巧成拙,竟把她越推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