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按照各方分配的差使,阿琪去信王府给紫蕊和董伯送信,李据去安排飞龙卫撤离宣化事宜。梅园只剩下一个墨田和伺候阿拉耶识的使女,就连嬴归尘也一头扎到关押李文吉的阁楼,捣鼓治疗疯病去了。阿拉耶识则钻进嬴归尘的书房查找楚国和百越、岭南一代的地图,她已经等不及要开始圈地了。
这次津台事变让慈心的身份变得可疑起来,况且他竟龟缩回汉国没有了消息,让阿拉耶识倍感失望,觉得慈心作为商贾之辈终究担当不起这样的大事。他走了倒也好,翻年后转眼就是四月,那时她也渡劫期满回现代社会了。
这次死里逃生,让阿拉耶识从遇到慈心后的心猿意马又恢复到柏素云死理性派的状态。雀儿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燕国的皇后之位迟早是她的,确实应了齐丽霞“最留恋喜欢的前世”的说法;袭人是信王正妃,天巫化狐也没有撼动她在王府的女主人地位,看来信王确实待她不错。她扫一眼旁边阿琪与钜子,景平侯夫妻看着是一对和蔼公婆,阿琪嫁给嬴归尘非常圆满。
她的目光又落在李据身上,自己与他和石闵,还有紫蕊都是孤儿,同是天涯沦落人,正需要互相抱团取暖。她决心在渡劫期满之前,用现代的知识和力量,为他们打造一个最后的归宿,再把唐全一家也接过来,兑现她给他们的“江南幸福家园”的承诺。既然石闵归顺楚国的计划流产,阿拉耶识要为他谋划一个更周全的,进可攻退可守的身份。她的目的地是楚国更南的珠江流域,那里在上千年中一直是流放犯人之处,被视为蛮荒和瘟瘴之地。落后的古人自然不知道,珠江流域是比嬴少苍实施募兵垦田法的库朗地区富饶得多的鱼米之乡。她找好地方后,就让石闵把飞龙卫化整为零撒入楚国与她会合。她要做一个岭南的拓荒者,帮石闵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一整天,她满脑子装的都是到了珠江平原后如何选址,如何组织人手实现她的理想家园,心中充盈着做有益事情的激越感。
阿琪去拜见在鹤鸣台“闭门思过”的信王,通知他飞龙卫明日一早撤离宣化,届时董伯和紫蕊也要一起走,让信王从旁协助。袭人心中不舍,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她还计划着紫蕊和董伯在这里过年呢。阿琪对紫蕊和董伯反复叮嘱明日之事,要他们装扮成回乡的父女,赶马车从南门出宣化,飞龙卫虎队的队长就等在城外。
为免被信王察觉,阿拉耶识告诫阿琪不要告诉紫蕊和董伯自己已经脱险,等他们离开秦国以后,再把真实去向告诉袭人一人。阿琪本就不舍阿拉耶识,见阿拉耶识去意坚决连袭人也要隐瞒,心中为袭人鸣不平,在她面前止不住落泪。袭人送阿琪出来时,阿琪忍不住恳求袭人,务必提醒信王把天巫府中那些天巫贴身衣物和珍爱的东西都从太尉他们那里讨要回来。
阿琪对袭人说:“好歹留个念想。别的不打紧,就是那本《金刚经》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最让天巫心疼,她念念不忘说了好几次——”
“你说什么,谁念念不忘说了好几次?”袭人狐疑地看着阿琪,以为自己听错了。
“哦,我是说天巫以前每次离府都要把让人把经书收起来,总是念念不忘的。”阿琪慌张之下失言,忙借着拭泪掩饰,“天巫说经书是天书,要传给有缘人,落在太尉手里不是糟蹋么。你想办法弄回来,你我二人也拿着参详参详。”
袭人觉得阿琪今天怪怪的。阿琪性格爽朗机警,毫不做作,今天却反常哭泣,完全不似平日模样。袭人关切地问她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她矢口否认,又让袭人别送了,她自回家去。袭人见她没走回家的路,又高声叫住她,她回头勉强朝袭人笑笑,又加紧步子走了。袭人见此叹口气也回府了。
回到鹤鸣台,袭人一边整理让紫蕊和董伯带走的年货,一边和僖王话家常,顺带说起了阿琪刚才神不守舍的样子。信王也觉得阿琪很反常,自打知道他们把紫蕊和董伯藏在鹤鸣台后,阿琪几乎天天来看她们,每次都喜笑颜开的,就算是天巫化狐她也没哭过。
信王问:“你说阿琪没回家,反而往南边那条巷子去了?”
袭人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她神不守舍的,南边那条巷子是直通南城门,快禁夜了,莫非她还要出城?”
“现在出城后肯定进不来了。”信王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说,“她去哪里呢?”
“还能去哪里,南边不是通宛平么。你还看不出来阿琪和墨家钜子嬴归尘是一对儿啊?”袭人抱起手中包裹笑道,“腊日皇陵祭典嬴归尘缺席,到现在也没见人影,阿琪准是去景平侯府看嬴归尘回来没有。”
信王听得嬴归尘的名字双眉大展,忽地露出喜色。他对袭人说自己要进宫见秦皇,让她们今晚别等他吃饭了。袭人不解,信王说是向秦皇请罪,让他解了圈禁,明早他才能亲自送紫蕊和董伯出城。袭人听了半是欢喜半是伤感。
第二日天还未亮,信王悄悄打开后园的小门,门外停着一辆竹蓬马车。紫蕊和董伯躲在车里,由家将丁迩穿着便装赶车往南门而去,信王则骑马尾随在后以防不测。他们乔装成在城里富户的仆役回乡过年,守兵见惯了也未阻拦,一行人顺利出了城。丁迩把车赶到官道入口,果见几个精神矍铄的汉子等在那里,董伯认出领头之人便是飞龙卫虎队队长飞虎。
梅园中的人也早早起身,就连贪睡的墨田也站在一旁,依依不舍地看着阿拉耶识收拾东西。“神仙姐姐,你走了师兄又要天天逼我炼药丸,一点都玩不成。”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不好好学医术,怎么对得起医家传人的称号。”
一边安慰墨田,阿拉耶识一边对阿琪交待,此去恐怕再无相见之日,如果她有什么变故,自会找人通报消息。阿琪便红了眼圈。李据对阿琪印象很好,让她以后可来邺城的修成侯府找他。
阿拉耶识与李据装扮成新婚夫妻,她穿着橙红色绸衣,外罩乳白色羊羔皮披风,一头乌亮的披肩发勉强在头顶梳成牡丹髻,发髻边缘戴了一个橙红色卧兔保暖,看着明媚鲜艳,人比花娇。李据穿着宝蓝色丝绵长袄,头戴黑色高山冠,腰悬佩剑,与阿拉耶识站在一起,一望而知是贵族家新夫妇回家省亲。
韩记药房掌柜进来报信说紫蕊、董伯已经到了别院后门,催促阿拉耶识动身。从韩记药铺出去,便是载着紫蕊和董伯的竹蓬马车,车夫已经换成飞虎队长。飞虎见李据护着一个美轮美奂的少女出来,便知是将军寻找多年的少司命,他上前单膝下跪行礼,噙着泪花道:“在下飞龙卫虎队队长飞虎,见过少司命。”
“快快请起,不要多礼。”阿拉耶识扶起飞虎诧道:“为何竟哭了,可是有不顺遂处?”
飞虎手臂在脸上一擦,嘿嘿傻笑,“小的是高兴,飞龙军总算有将军夫人了。”
阿拉耶识面孔一滞便顾左右而言其他,紫蕊和董伯早被李据扶下车过来与她相见。嬴归尘提醒众人此处不是叙旧处,趁天不亮得加紧赶路。于是大家分作两处,紫蕊与董伯依旧乘坐竹蓬车,阿拉耶识和李据一起,由嬴归尘赶车送他们出宛平地界。阿琪还要骑马相送,被嬴归尘制止,说人多眼杂反而惹人注目。
两乘马车,当先的竹蓬车像是仆佣所乘,后面考究的皮绷木制车恰像主家所用,这是过年前人们见惯的景象,天光大亮时他们已离开宛平三十里。在一个三岔路口边的桦树林里,身着雪白衣衫的二百飞龙卫静候其中。豹队头领飞豹见过阿拉耶识,换下嬴归尘充当车夫。这些就是石闵留给阿拉耶识的三百飞龙卫,由豹队和虎队一前一后保护保护阿拉耶识他们,鹰队的一百人在前方三十里地做前锋探路。豹队和虎队并非列队与两车走在一起,而是全部散入官道两侧的田地和林间,他们均身着白衣,路人远看根本看不到。鹰队所带的大雕小黑会及时通报前方路况。石闵训练的飞龙卫令阿拉耶识大开眼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以后不能再把棘奴当需要保护的孩子管了,好歹他是大将军,说话得给人家留点面子。
阿拉耶识向嬴归尘道谢,她摸出那面石邃的太子金牌放到他手中,诚心诚意地说:“这块赵国前太子石邃的金牌,我原本想在津台交还给现太子石宣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以前在马岭关,我以为你认出太子金牌想对我不利,便设计逃走了。这面金牌就送给你和阿琪,愿你们早结良缘。”她在李据的搀扶下跨上马车,从窗户里探出头对立在路旁的嬴归尘挥手,脆生生喊道:“再见——后会无期!”
马车轱辘前行,在积雪的路面压出两行深深的车辙,洒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嬴归尘静默地站在路旁柏树下,白色的雪地反光把他萎黄的病容添了一层白色,显得他整个人如身边的松柏一般孤独地挺立,凌冽的寒风吹来吹落层层树枝积雪,他微闭双眼,任轻慢的雪花洒满他墨黑的发丝和荒凉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