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燕王慕容儁为天巫化狐一事问罪雪漫郡主,雪漫以头触柱自杀才免去慕容儁的猜疑。但自那以后,燕王慕容儁再也没有宠幸雪漫,她由人人巴结艳羡的天巫传人雪夫人跌落成人人避忌的不详之人。燕后身体一直欠佳,最近一年有一半时间卧床不起,各宫嫔妃们都以为天巫传人雪漫肯定会被封后,竞相巴结讨好,日日里总要来示好请安,比皇后的寝宫还要热闹。天巫化狐谶纬传来后,这些夫人、美人、全不见踪影。虽然并未被打入冷宫,她居住的琼华宫却比冷宫还冷。伺候的宫女们虽然不敢怠慢于她,但早就收起往日百般讨好的奴才相,只剩按部就班做事的官样面孔。雪漫为了探知后宫嫔妃心意,腊日当天在琼华宫设宴邀请往日以姐妹相称最亲切的李夫人和许美人,结果饭菜凉透她们也没出现,甚至连差遣连宫女送信来敷衍一下的场面功夫都懒得做。这让初入后宫的雪漫齿寒,第一次领教到天巫所说的皇帝妻妾之间的虚情假意和尔虞我诈,深宫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嫁谁也不要嫁皇帝!”在六合宫里,天巫曾正经告诫她。后来,燕王密使来接她时,天巫又对她说:“你注定要做燕国皇后。入宫后不要心急,既然有我传人的名头,谅那些嫔妃也不敢为难你。只是你树大招风,不要恃宠而骄到处树敌,要先学会笼络人心。”雪漫确实按照天巫的叮嘱,与各宫之人广结善缘,把天巫赠给她的百花香水、特制香脂、水粉等稀奇玩意儿到处送,果然燕宫中人人称道天巫传人谦虚大方,实乃后宫之幸。可惜好景不长,眨眼她这个天巫传人便无人理会。
即便如此,好强的雪漫还在等她的乳母谷娘的消息。她父亲抚远王在世时,曾提拔过多名文武官员,其中有些已经跻身高位。金子房是高丽人不被重用,是抚远王向燕王力荐他为人中直,不徇私情,才入了御史台办差,现在做了三品御史中丞。封如松虽然是渤海封氏子弟,却因是庶出关系一直被封氏嫡系打压,被派去赵国边境做低级参军,赵国一方是军神石闵坐镇,屡次辛劳无功。抚远王去世前将其调入慕容评麾下,就此才有了出头之日,目前是慕容评帐下护军将军。本来雪漫想趁新年皇廷宴席时为妹妹小可足浑静柔郡主选一门亲事,大棘城的权贵之家多有心动者,天巫出事后,各家竞相下聘的石头一夜间偃旗息鼓了。雪漫遣谷娘去金子房和封如松两家探听心意,只因这两家的夫人与雪漫往来最密切。金子房的长子与静柔年岁相当,金夫人也有意聘静柔为儿媳,雪漫想知道金夫人如今是什么态度。至于封如松夫人,雪漫是想委托她做媒人,正式去金家说合亲事。一早谷娘就带上各色珍宝出宫去拜访金、封两家,现在已交申时,谷娘还未回宫,让雪漫感觉更加不妙。
正等得心焦,宫女来报谷娘回来了。雪漫大喜忙迎出去,却见谷娘一脸晦气,身后跟着的仆人依旧捧着早上的大包小包的礼物。雪漫见此便全明白了。
提起大棘城的贵妇们,谷娘忿忿不平。她先去了封如松家见封夫人,不料慕容恪的王妃千红郡主段希钰也在那里,她们二人言谈甚欢,对谷娘不理不睬。谷娘鼓起勇气请求封夫人替静柔做媒,却遭段希钰讥刺,说是就凭静柔郡主几亩薄田的封地,做嫁妆也太不像意,媒人难做啊,封夫人便顺势推了媒人差事。
又是段希钰作梗!雪漫气得把手中的金簪都拗断了。“金夫人那里如何?”
“别提那个金夫人了,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说她染了风寒,连门都不让进!”吃了闭门羹的谷娘不甘心,想着反正都带礼物出来,索性把以往争相结交雪漫的贵妇都访一访,结果不是回娘家就是家里正请客不方便,有的干脆让下人回绝了。因谷娘争着一口气要把贵妇们全部拜访完,看究竟有几人还记得当年抚远王的好处,便忙碌到现在才回来复命。
“如此,父亲当年提拔的竟全是忘恩负义之辈。”雪漫一声长叹,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抚远王当年威势了得,攀附结交之人络绎不绝,父亲获罪及至去世后,可足浑氏大厦倾倒,雪漫姊妹也没了依靠。天降奇缘成了天巫传人,可笑这棵大树竟只给她一月的荫庇,就树倒猢狲散了。
谷娘见雪漫伤心落泪,忙安慰道:“也不全是势力小人,廷尉监李大人的夫人还是把我让到屋内说了几句话,提醒郡主以后行事需谨慎些。”
雪漫眼睛一亮,问李夫人说了些什么。谷娘听李夫人说,腊日中午,太原王王府大开宴席宴请同僚和家眷。王妃段希钰内院招待女眷时,讲了许多天巫阿拉耶识的闲话。说天巫虽然生得人间绝色,可惜骨子里好淫,秦国信王便是其入幕之宾。天巫还曾借病躺在床上会见男子,色诱慕容恪却未能得逞。这样的女子不是狐狸精又是什么。大狐狸尚且如此,小狐狸也好不到哪里去。众女眷都心领神会,因段氏势大,太原王慕容恪又是仅次于大将军慕容评的响亮人物,谁都不敢与段希钰结怨,加之天巫化狐已是人尽皆知的丑事,因此无人肯在这时候与雪漫往来。
雪漫听到一半时,已经气得双眼发红,摸着额角上的伤疤咬牙发誓:若是不报复段希钰誓不为人。谷娘走后,雪漫便推说头疼,让宫女御医监请御医瞧病。
一会儿,蔡医工果然带着药箱来到琼华宫。蔡医工取出一个银质小熏炉,在里面点燃药香后,一阵特殊烟气在内室缭绕,闻之令人飘飘然。蔡医工说这是专治雪夫人头疼的熏香,无病之人吸入烟气会发癫,让伺候的宫人都推倒外面守候。
见左右无人,雪漫从美人靠上坐正身体逼视蔡医工,“你说我没事,可半个月了皇上对我不闻不问,后宫嫔妃孤立我,就连那些受我父王恩惠的命妇也避着我。你承诺过我的后位,又在哪里?”
蔡医工捻着他的山羊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雪夫人莫急。皇上到现在也未将你打入冷宫,此事还有转机。”
“为扳倒天巫,我与太原王各执一词,给秦皇的上书也寄走了,我还能做什么。难道你还有办法?”雪漫有些怀疑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一个医工不该有翻云覆雨的能耐。
颇有谋士气度的蔡医工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瓶递给雪漫,说将里面的药水抹在太阳穴、手腕和脖子上去参加明日皇廷宴席,届时只需找机会靠近燕王慕容儁,保管他当晚就会要雪漫侍寝。雪漫打开小瓶,嗅到一股仿似麝香的奇特香气,便问可是大巫祝的灵方。蔡医工不置可否地笑笑说,单是身上抹药水还不成。燕王慕容儁好美酒,未免喝酒误事便让御医配了解酒丸。明日参加皇廷宴席前,慕容儁服下的解酒丸中有大巫祝的催情灵药,服下后,只要闻到雪漫身上的香味便会动情。蔡医工让雪漫抓住机会,只要慕容儁肯临幸琼华宫,那般妇人不足为虑。
皇廷宴席定于正午在景禄宫开始。时辰未到时,百官和命妇们早已在景禄宫的左右偏殿中各自聚集闲聊。太原王慕容恪夫妇也早已到了景禄宫,王妃段希钰未出阁时就是大棘城闺秀中顶尖角色,又出手大方,在闺阁圈子中颇有分量。她这次又带了从江南和西域采买的各色礼物送给命妇,引得大臣夫人们交口称赞。陆续有嫔妃们结伴先到,她们都知太原王妃送礼习惯,虽然早已在深宫接到过份子,不过还是惦记宴会前那点彩头:精工刺绣的罗帕,正宗西域胭脂,楚国女子时兴的假髻,各色头面等等。
段希钰上下打点得差不多时,雪漫悄然出现,她见段希钰人情做得热闹,越发痛恨,怎也迈不动脚步进殿。她悄悄塞给往大臣聚首的左殿送酒的内侍一块金子,让他传话把太原王慕容恪叫到景禄宫小花园的假山去。
不久,慕容恪果然来到。雪漫见到他立刻流下泪来,双手狠命地捶打他胸膛骂道:“慕容恪你这个卑鄙小人,叫我揭发天巫做欺师灭祖之徒,你却做了正人君子!”
慕容恪挡住雪漫手腕退后几步,浓眉紧锁问道:“雪夫人请自重,慕容恪不知夫人所言何意,还请明示。”
雪漫反倒一愣,“休要装样,你让段希钰送信与我,让我与天巫撇清干系,可有此事?”
慕容恪诧异道:“那日事急,我确曾让希钰亲去给你送信,却是让夫人与我一致,力证天巫清白,何来撇清干系一说?”
雪漫把绢帛书信掷到慕容恪面前,慕容恪从地上捡起读后面色铁青。书信前面一字不差是他意思,后面果然添加了让雪漫与天巫撇清干系的内容,全信字迹与他的亲笔相仿,显然是一封伪造之物。“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本王手书!”慕容恪气得把信揉做一团,没想到段希钰竟然背着她陷害雪漫。
雪漫冷冷看着慕容恪一举一动,撩起覆在额角的刘海露出伤口,讽道:“我本欲自行了断,以头撞柱却没死成。皇上可怜我才免我一死。你答应天巫会扶持我一辈子,如今天巫成了妖怪,太原王也要落井下石不成!”
慕容恪太阳穴的青筋暴跳,目露森寒精光,一字一句朗声道:“雪夫人放心,此事本王定会给你个交待。本王对天巫的承诺绝不敢忘,也一定会让谏官闭嘴!”他说完后疾步朝景禄宫而去,留下雪漫一人在雪地中冷笑不已。她刚才揭开伤疤给他看,又故意用反话激慕容恪,看慕容恪反应就知道他盛怒之极。“段希钰你这个贱人,今天回去有你好看!”雪漫的笑容和假山上凝结的冰条一样冷冽,从今天开始,她绝不会再任人欺凌。只要慕容恪心中还有天巫,她就要抓住这一点对贱人还以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