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天巫乃是贪狼星苏妲己化身的事情自早朝过后便被有心人传到宣化大街小巷,这样的噩耗打击下,阿拉耶识的大弟子柳袭人无法置身事外。她嫁到信王府不足一月,还没完全熟悉王府生活,府中上下近二百口人还认不全呢。嬴允直以正妃之大礼迎娶她,结婚次日王府管家就带领各处庄园和世袭封地上的管事来拜见王妃,同时还带来了几大车的竹书账簿请她过目。不仅如此,信王府中姬妾子嗣的关系就够复杂,人人的眼睛都盯着柳袭人,端看她如何打理偌大的王府。嬴允直的侧房和侍妾共有十二人,长子是一侍妾所生,侧房也生了二女二子,还有二个夭折。最得宠的三个侧夫人是桃儿、小雅和如玉,就是被阿拉耶识用催眠术收拾的三女。三女皆是官宦之后,其中桃儿是中尉马荣的嫡女,因此地位格外不同,一直以准王妃身份自居;小雅是宣化郡守庶女,如玉之父是监察御史手下属官。在八房侧夫人中,这三人容貌虽不算最拔尖,但因三人父亲同为京官,又同属华夏族,便以桃儿为首结为同伴,时常压着府中其他姬妾。府中其他侧房中有一位是犬戎武官之女,哪肯受她们欺负,只是在府中孤掌难鸣,便常常落了下风。其余侧房有的娘家在外地,有的是被拍马屁的官吏花钱买来献给信王的,在府中无人撑腰,光是看着桃儿她们的脸色过日子。四个侍妾们是信王还未开府时的婢女,与嬴允直厮混后得了提拔,身份比通房丫头强,每人配了个丫头伺候。
三个女人一台戏,加上柳袭人,信王一共有十三个女人,要想这些宅门里的女人相安无事是不可能的。因此,新婚后完全不是袭人想象的轻闲舒适、卿卿我我的小日子,反而有时常有风言风语传到她耳边。嬴允直结婚当晚与她同房后,便再也没有在她房中留宿,因为新婚当夜就发生了石闵护送雪漫被下毒的事情,嬴允直身为嬴少苍的心腹必须前去善后。而临去津台前夜,嬴允直住在桃儿房中,一夕夫妻后,袭人就被晾在一旁,袭人心中难过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昨夜,嬴允直归府后钻入如玉的房中饮酒作乐直到社仓失火,他外出通宵查案到第二日初更还未归来。天巫出事的消息传到府中时,有过一次经验的袭人尚稳得住,以为又是一桩误会。她马上差人去天巫府报信,结果家奴带回天巫府被查封,府中人全被下了廷尉府大牢的准信儿,袭人差点没急昏过去。一整天她不停地差人去找信王,然而下人们回来报告说王爷忙于公干,行踪不定,一会儿在社仓,一会儿去了廷尉府,后来又被陛下召进宫议事,出来后又奔往中尉府了。袭人瘫坐在地席上,直觉告诉她这次和上次李文吉杀人案不同,恐怕师父回不来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惶惶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才初更过半,天就完全黑了。晚饭时分,各房的饭菜都已经布好,都在自己房中进食。只有王爷和王妃才能在正房中一处用餐,但也是饭菜各自分开享用。袭人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不动筷,使女正要劝解时,却见房外传来杂乱人声,袭人以为是嬴允直回府,起身去迎接时却发现是桃儿、小雅和如玉她们。三位侧夫人迈进房中也不坐下,看着袭人的眼光带着鄙夷和憎恶。
袭人心头一凛,觉得她们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各位妹妹请坐。”
桃儿一马当先,傲然道:“不用。我们姐妹只是来问问,这个月的例钱为何比之前少了一半?还有,现在给各院派的都是些糟糠饭菜,姐姐你却坐吃山珍海味,是不是太过分了?”
小雅和如玉跟着点头起哄,“我们侧房每月例钱十贯,绢五匹,王爷还不时有格外花红赏钱。凭什么你来了就要砍去一半,只给七贯、绢三匹?”
原来是为了这个。袭人稍微松口气,和颜悦色对她们解释,今年天灾厉害,各处庄子庄稼歉收,耕奴们食不果腹,各处有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封地上的秋粮不仅收不上来,还要从王府中倒贴一些出去赈灾。因此她把府中每人的例钱都减了一些,她自己一贯钱、一匹绢也没有留下。
桃儿便冷笑起来,“姐姐讲的好笑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拔根毛也比我们的腰粗。谁不知道你有天巫撑腰,金山银山吃用不完,却来拿我们的小钱冲冤大头!你好欺负人!”说完,桃儿朝其余二位使个眼色,三人大喇喇地坐在饭桌前,操起碗筷开始食用。
小雅轻笑道:“难得姐妹们在一起吃饭,今日索性图个热闹,吃个痛快。”
桃儿得意地抛下一句:“今天要是不把吞了的钱吐出来,我们就不走了。”
三女嘻嘻笑,完全不把袭人这个正妃放在眼里。袭人的使女雪梨出声呵斥却遭她们抢白,只得拿眼看着袭人。袭人姣好的面目此时因震怒变得刷白,但她跟着阿拉耶识数月也学会控制情绪,此刻最令她震动的不是三女耍泼欺上,而是三女怎会一夜转性?当日初次来到信王府,阿拉耶识便出手修理了三女,此后三女果然在府中表现得谦和忍让、克己有爱,让嬴允直享受了几月耳根清净的日子。今早发放例钱时,三女还未有丝毫异样,谁知这时来大吵大闹?难道是师尊遭遇不幸,以前施的法术便失了效力的缘故?一阵心慌的感觉牢牢攫住袭人,她捂住胸口慢慢坐在地席上,“师尊……师尊……”吓得雪梨忙揉她的背心,一边喊人去请郎中。
桃儿三人见袭人恐慌倒地,掩饰不住恶毒嘴脸,“都这个时候还指望你的尊师来搭救你么?你那个妖狐师父自保尚且不及呢,还能飞来害人不成?”
“妖狐当初入府用妖法乱了我们姐妹神智,现在她脱下狐皮,才破了妖法。真是老天有眼!”如玉年纪最小,性情却最为刁钻。她想起几月来过着迷迷糊糊的日子,连侍妾们都敢和她争宠,便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操起汤勺把炭火上保暖的牛尾汤泼到袭人身上。袭人吃痛才从失魂落魄中清醒,见状大怒。她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风尘女子,爱恨恩怨都极分明,桃儿三人连番挑衅让她烈性发作,正要还击时,却见一只绣鞋飞来正中如玉面门,啪地一声脆响,如玉脸上添了红印。
“贱人,还敢在王妃房中闹事,以下犯上,你们华夏人好家教!”随着干脆的女子声响起,一道葱绿人影抢进房中,挡在袭人和桃儿三女之间,原来是犬戎族的侧夫人乌禾儿。她柳眉飞扬,双手叉腰,气势迫人,直直地看着桃儿三女。
“好啊,你个浑身膻腥臭的胡女几时也变马屁精了。天巫是狐妖,你冲什么大头蒜,想要帮着妖狐的魔子魔孙,分明找死!”不待桃儿招呼,小雅、如玉冲上去要揪乌禾儿的头发,乌禾儿的使女见势不妙忙去抓小雅的脸,指甲划破小雅颧骨肌肤,一道血痕沁出。小雅拼命尖叫,她的使女见主子遭殃更不迟疑,立刻加入战团吗,如玉的使女有样学样,挥膊上阵。场面有些出乎袭人意料,原本她还想出手,乌禾儿凭空出现让她稍微冷静下来。她厉声大喝住手,但众女已经昏了头,哪里肯放手。
袭人见镇不住大家,便要招呼管家和奴仆拿家法。桃儿眼尖,忙高喊道:“柳袭人是妖狐的孽徒,定然也是狐狸精变的。咱们信王府深受皇恩,怎能容下这个祸害。你们把家法请来替我打死这个妖精!本夫人有赏!”
血陡地冲上袭人脑袋,她狠狠扇了桃儿一巴掌,“贱婢,凭你也配处罚我!”桃儿立时干嚎一声,扑向袭人,双方扭打起来。场面混乱之极,房中饭菜泼洒一地,绣鞋飞舞,头花、簪子全被拔下来做了凶器往对手身上乱捅,哭喊叫骂声闹成一团。府中管家和男仆见主母打群架,都在地席上打滚,哪里敢来劝说拉架,只大眼瞪小眼,徒劳地喊别打了。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忽听有人喊王爷来了,地上扭打的诸女像集体得了命令般齐齐停止了动作。袭人松手后忙整理自己的衣衫,桃儿第一个爬起来飞奔向门外,直扑信王嬴允直怀中,顿时大放哀声:“王爷,妾身不活了……王妃她太欺负人啦!”小雅和如玉见状也顾不得体面,爬到嬴允直脚下紧紧抱住他,哭泣不止,直喊王爷给她们做主。
袭人冷眼瞅着三女恶人先告状,心中虽厌恶却不知为何生不来气。苦寻一天也不见踪影的良人出现后,她粉脸含霜把头歪在一旁,气恨嬴允直出这样大的事情却刻意隐瞒分毫消息,明知自己找他却连派去的家奴都不见,委屈的泪水如涓涓溪流沿着两颊滴到地席上。嬴允直没有发话,推开抱住他哭诉的桃儿三人,迈步从泼满浓汤腻水的房内走过,立时有几分明白。管家见机跟上,伏在他耳边耳语一阵,他点点头,管家便立刻着人收拾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