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话时,袭人和紫蕊已经回府,见到阿拉耶识自是喜不自禁。紫蕊当先来拜了阿拉耶识,谢她收留之恩,再则请阿拉耶识也收她为徒和袭人做师姐师妹。阿拉耶识脸现难色,摇头回绝了紫蕊的拜师请求。紫蕊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一味苦苦哀求。袭人见了也跟着跪在地上求情,说紫蕊资质比她高为何不能拜师?且她不日要嫁到信王府,若阿拉耶识身边没个贴心的人照顾她就不出嫁。
两人应是早就串通好,一唱一和令阿拉耶识犯难,只得对她们说:“不是我故意推托,实在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莫看袭人是我弟子,可我实则没有教给她什么,最多只是督促她用功读经。空闲时候给她讲一些我们中国人的习俗和思想,其实和中土的风土人情大不相同,你们也未必听得进去。”
她转头指着侧对面雪漫歇息的厢房说,“就以雪漫郡主来说,我因她本是中国的渊源,便阻拦她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也不帮她嫁入秦宫做后妃。她心中定然是极怨我的。这里有能耐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女子们连个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有,有谁能自己给自己做主?娘家有钱有权的嫁过去当正妻,可是管不了丈夫纳妾;出身差的,能给有钱有权的人做妾都算是好命。人命轻如草芥,何谈人的尊严和自由?我那一套中国的东西教给你们反而会害了你们。”
阿拉耶识看向一旁的慕容恪,见他垂下眼皮双手轻轻胶合在一起,知他心中难过却也还是硬着心肠往下说,“其实我这样对待雪漫也不知道究竟对不对?也许是错的,但是我已经这样做了。所以,我不希望你们步雪漫的后尘。袭人,你嫁给信王能得到荣华富贵和安逸稳定的下半辈子,但是你会不会幸福就难说了。信王的宠爱注定不会只给你一个人,他能给你正妃的名分就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真的不能要求太多,否则就会作茧自缚。紫蕊,你知书识礼又色艺双全,脱了乐籍后本可以嫁入仕宦之人为妻为妾,这一生便也这样顺利过完。若是跟着我以后,你头脑里装了不属于这里的幻想,注定要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在痛苦和孤独中死去,这样你也愿意吗?”
袭人低头咀嚼阿拉耶识的话,紫蕊却昂然抬首道:“国师勿用担忧。紫蕊跟着您一起排《游龙戏凤》时便已知晓了中国一些风土人情,那些都是极好的。唐明皇和杨贵妃、正德皇帝和李凤、百花仙子和大牛的故事都告诉我一个道理,感情不分贫贱富贵,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姓若是不能与爱的人长相厮守,活着有何乐趣?国师虽然没有收紫蕊为弟子,可是紫蕊却从那些曲子和诗作中明白许多做人的道理。庄子有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生短短几十载,若不能见闻明理与朝菌蟪蛄何异?可惜紫蕊没有雪漫郡主那般福气可以早晚在国师身边受教,若国师可怜紫蕊身世飘零就请收我为弟子,我愿终身不嫁,追随国师上穷碧落下黄泉!”
阿拉耶识不想紫蕊还有这样的心性和志向,闻之动容。她斟酌再三道:“以前我教过曲艺和演戏,人们每每为之倾倒,以为就是中国天巫要传授的东西。若你跟我学习,我不会再教你赋诗吟唱去取悦别人,甚至不让你穿漂亮衣服,也不能化妆打扮。你受得了这些规矩吗?”
紫蕊偏头想了一会儿,“着锦衣华裳都只为博得别人艳羡和夸赞,若是粗布麻衣穿在身上仍然让人羡慕那才是靠自身的功底。紫蕊一直在琢磨:以国师的天资天下间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可是国师却完全舍弃权势富贵,甚至连性命也不在乎,我紫蕊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想国师心中一定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想学的。”
阿拉耶识正色对紫蕊道:“难得你竟然能看到这一步,既是如此我要再推托就是不通情理。只是我有言在先,教不教你在我,学不学在你。若发现你学习目的不纯,我会动用诛心之刑从你脑子里抽取记忆,你学再多也想不起来。”
紫蕊想也不想在地上三跪九叩行拜师礼毕,才道:“若我学了国师的道法不做正途所用,当受千刀万剐。”
阿拉耶识扶起地上的紫蕊和袭人,告诉她们以后都是修行人不要拘于俗礼,不必称呼她师尊和国师,论年纪她还小于二人,可以直呼其名。两人自然不肯,最后慕容恪建议以后用“天巫”称呼就好,既有敬意也不生分,众人都称好。阿拉耶识又把雪漫郡主请出来与大家见面,让这三个女弟子好好说一会儿话,以后也好彼此照应。
慕容恪随着阿拉耶识到后园散步,迟疑半晌才开口问那消除人脑子里记忆的术法可是真有其事。阿拉耶识见他问得奇怪,慕容恪才讷讷道:“紫蕊姑娘兰心蕙质比我更明白妹妹的心意。我慕容恪实乃一介凡夫,内里全是私心杂念。若惹妹妹生气,还请手下留情万勿对我施那诛心之刑。”
阿拉耶识大奇:“慕容哥哥为何有此担心,莫不是你将来会做一些不利于我的事情?”
慕容恪回避阿拉耶识探究的目光,别转脸道:“中国的风俗习惯我也明白一些,因此才与你兄妹相称。我此生已经错失了你,惟靠过去的记忆才能支撑。若我将来做错什么,宁可受千刀万剐也求妹妹别对我施诛心之刑。”
“你怎么没头没脑的说这些话。”慕容恪本性沉稳,今天却反常得紧,阿拉耶识不由焦躁起来,“虽诛心之刑可以抹去人的记忆,在中国也是严禁使用的逆天禁术,若不是天大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使那术法?”
“妹妹不是普通人,经跑马大会亮相后恐怕会成为各国追逐的人物。时值乱世,群雄并逐,不定哪日战祸降临,只怕妹妹也会身陷其中。我是燕国血脉又握有兵权,最恐将来因为天下纷争要与妹妹为敌。”慕容恪说到此处情不自禁握住阿拉耶识的手,红了眼睛道:“若真有那一天,我该如何自处?如果妹妹真的要诛我的心我肯定躲不过去,还不如死了好。”
阿拉耶识一直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多元时空的国家纷争,以前从未细想过会参与其间。从目前的形势看,只要各国争斗升级全面战争爆发,恐怕很难不卷入其中。她婉言劝慰慕容恪不要多虑,各国之间打仗死伤在所难免,她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责怪他。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要他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伤害她在乎的人,谁统一天下都没关系。慕容恪得到阿拉耶识的保证稍微宽心。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今日会有那样的请求,只是听到诛心之刑后心中便无端地害怕,总有灾祸临头的感觉。他虽得了阿拉耶识宽慰却逃不出命运的拨弄,谁也想不到他的预感日后成真。
第七天上,阿拉耶识带上送给太后的礼物进宫了。太后早已念叨了无数遍新得的干女儿天意公主,见阿拉耶识拖了这些日子才来未免有大堆抱怨,等到阿拉耶识呈上几大盒子的礼物太后的心思才被吸引过去闭口不言。阿拉耶识带来了自己调制的百花露香水、护肤香脂、珍珠粉面膜膏、几罐刨花水,还有一副竹制麻将。
“娘,迟了几天才来全都因为赶做这副麻将。这在中国是专门用来消遣的,特别好玩,保准您一玩准上瘾。”太后拾起几粒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麻将把玩,好奇那些花花绿绿的点子到底什么意思,阿拉耶识却不急于回答太后的问话,反而把地上那几个大锦盒推到太后面前,她想先让太后试试她发明的美容产品。阿拉耶识刚刚想打开锦盒突然想起礼物也有毓秀皇后一份,便想等皇后来了一道说这些新式香脂水粉如何使用,而且等会教授麻将也得四个人才够数。她便央告太后把秦皇赢少苍和毓秀皇后一道请来延禧宫。
秦皇和毓秀皇后在巫殿一起研究巫王的死灵军队的蛊药。新婚之夜奈丽就把配方和死灵神器给了赢少苍,赢少苍和奈丽结婚为的就是得到这些陪嫁珍宝,这些天他一直在巫殿制蛊,遇到不明之处还要找奈丽过去商量。见太后来请,赢少苍本只想奈丽一人去,谁知传话的黄门又说天意公主请陛下和皇后同去,有礼物赠送。赢少苍就便起身赴延禧宫看个究竟,奈丽对他施了个白眼,“太后都请不动,天意公主一句话可顶太后十句呀。”此言听着冒酸,赢少苍顿感不耐,“皇后莫忘了天意公主亲点你为皇后,于你有恩。背后道人是非不合皇后身份,等会儿恐怕太后还要考皇后的礼仪学了几分,你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他们赶到延禧宫时,阿拉耶识正沾了刨花水给太后刷头发,沾过刨花水的头发立刻黏成黑亮的一束,在阿拉耶识手中被塑造成高高发髻固定在头顶上。阿拉耶识热情招呼奈丽到旁边来看她给太后梳头发,“皇后,这是我自制的刨花水专门用来梳头发的。中土女子梳的都是垂发或矮髻不能展现女子头发的美态,我这个刨花水用来为头发塑形最好用不过了,它能乌发驱虱,还有一股清香味,我们中国女子用了几百年了。”说话间宫女端来铜镜给太后前后照,果见头发比平常黑亮许多,发丝在头顶盘成两团重叠的云鬓煞是好看。身旁宫人连连赞叹太后这一梳头竟年轻了不止十岁,喜得太后合不拢嘴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地看。
奈丽也看得啧啧称羡,阿拉耶识也请她坐过来帮她梳头。
“皇后嫁入秦国,我这国师今日才把礼物准备齐全。这刨花水是我要送给皇后的礼物之一,我帮皇后梳个好看的凤凰髻看看美不美。”阿拉耶识说干就干,一会儿就在奈丽头顶堆砌起扇形的高髻。她让奈丽转过身对着秦皇赢少苍,笑问他梳得可好看?赢少苍情不自禁点头,奈丽的圆脸被高髻拉长后确实增色不少。见赢少苍惊叹的表情,奈丽自然高兴万分。她揽镜自照,不住称赞阿拉耶识心灵手巧。阿拉耶识趁热打铁把香水瓶打开,用手掌在瓶口轻扇,一股异香在当中飘散。
“这是百花露香水。我采来百花酿成的,只要轻轻一滴点在耳朵和手腕上就能香一整天。走在花园里,连蝴蝶和蜜蜂都要吸引过来采蜜呢。”阿拉耶识在太后和奈丽的身上点了几滴,立时满室生香。“不能用太多,多了闻着就腻人烦闷。洗衣服时也可以滴几滴在水中,这样整件衣服都是香香的啦!”太后和奈丽如沐春风,闭眼翕动鼻翼一脸陶醉喜色。赢少苍惊奇地看着阿拉耶识捣鼓这些稀奇东西,这个女人总有新鲜东西让人眼界大开,和她在一起绝不会沉闷无聊,也不会无事可做。人们总会身不由己地跟着她转,深陷其中还毫无觉察。
阿拉耶识取出一个精心雕刻的扁平小玉壶——其实就是鼻烟壶的样式,揭开玉质的瓶塞后阿拉耶识把鼻烟壶递到赢少苍面前,“陛下闻一闻这味道可还喜欢?”赢少苍轻轻吸口气,一股清凉香气钻入肺腑,他闭上双眼轻轻说:“朕感到一阵清凉钻进五脏六腑,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又心平气和。”阿拉耶识抿嘴笑,“这是我给陛下的礼物鼻烟壶,用龙涎香和薄荷、橘子做成。每当精神倦怠、心情烦躁之时闻一闻鼻烟壶,立刻提神醒脑恢复精气神。”
赢少苍惊喜万分:“这是给朕的礼物?”
阿拉耶识笑嘻嘻地说:“当然,祝贺新婚夫妇嘛,哪能只送新娘子,新郎倌也有份的。”她双手捧上那白玉鼻烟壶,赢少苍小心地接了,攥在手中反复把玩。奈丽见了欲要抢过来看却被赢少苍推开,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阿拉耶识见状连忙招呼大家来玩麻将,说是今天主要就是陪太后高兴高兴,搓几圈麻将解闷儿。
哗啦啦的竹制麻将倒在方桌上,引来延禧宫中众人偷眼看热闹。阿拉耶识先让三人认识筒条万、中发白,然后讲玩牌规矩。三人都是初学,阿拉耶识带着他们玩最简单的倒倒胡,一圈打下来除了阿拉耶识没有胡牌,其余三人都有成果,果然黄棒子手气就是好。太后和奈丽对这小小麻将简直新奇得不得了,直呼好玩,就连惯会一本正经的赢少苍也说有意思。看他们打的熟练了,阿拉耶识就开始要赌钱了,每次一百大钱。每人发了十个竹子做的绿色小圆片和五个红色小圆片,每十个绿色的抵一个红色的,和澳门赌场里的筹码样式差不多。
麻将是世界上最能消磨时光的玩物,阿拉耶识在延禧宫中一坐就是一天一夜。当晚通宵之后,第二天赢少苍上朝才使麻将搭子停了半天,阿拉耶识才抽空睡了个觉。等到下午赢少苍忙完国事,奈丽又拉着他来延禧宫玩牌。多亏有了鼻烟壶,赢少苍连轴转才没有露出疲态。打到晚上太后和奈丽也没有收手的意思,阿拉耶识便故意输个一塌糊涂,赢家自然不好走,输家却可以嚎盘。阿拉耶识借口输光了要回府取钱,太后和奈丽哪里肯放,太后要倒贴家当让她继续。这可难住了阿拉耶识,她只得把求助的眼光投向赢少苍。赢少苍会意,推说自己还有一叠奏事简册未看便要离开,阿拉耶识也说明日是袭人和信王大喜之日,她今晚必得去帮袭人打点。太后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