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点点头，说道：“很多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我出生后，我的父亲就告诉我，我们这个村子很不寻常，整个村子都在守护一个‘圣灵’。这个‘圣灵’是几千年前一个古老民族遗存下来的。那个民族曾经非常强大，非常辉煌。但它后来出了一个昏庸无道的王，一门心思想长生不老，在很多地方修建了大量用于和地狱幽冥沟通的殿堂，还豢养出一批不死的妖物。凶恶的敌人乘虚而入，把这个民族在这片陆地上的统治彻底推翻。大部分的人都被杀死了，他们留下的所有遗存都被抹平，所有历史书籍都被系统地改写，把这个民族所留下的记录彻底清除。只有‘圣灵’，带着仅存的族人，向南狂奔，到了当时的烟瘴蛮荒之地，也就是后来的江南，隐藏了起来。”
我问道：“这个民族是不是叫乌胥族？而所谓的‘圣灵’是不是每隔三十年就要死一次，然后重新从‘圣胎’里孕育出来，重新开始？”
父亲点点头，说道：“没错。不过，‘乌胥族’这三个字，也是我后来想办法请教一些做学问的人，才知道的。这些学者还研究出来，这个民族，是被商朝给灭亡的。商朝为了消灭乌胥族，采用了极为暴烈的方式，比如在消灭大陆上乌胥族的最后一战中，商朝军队找到了乌胥族巢穴的入口，往里面浇注了大量的铜汁。”
我猛地想起“合怨塔”的故事，身体不由得一阵颤抖。
父亲继续说道：“‘圣灵’每30年就要重新轮回一次，保佑我们这个村，也就是乌胥族的遗老遗少们平安无事。可是到了近几百年间，这种平静被打破了。好几次‘圣灵’都是被绑架、杀死的，没有活到30岁。”
我想起了八角楼中、那些生卒年之差不满30的灵牌。
“是谁杀了那些‘圣灵’？”我问道。
父亲摇摇头：“村里的人一直没有搞明白。我们只知道，杀掉一个‘圣灵’，是没有用的，只要‘圣胎’没有被铲除，‘圣灵’每死一次，都可以复活。所以大家对‘圣胎’所在的位置看守得越来越牢。同时对‘圣灵’也保护得越来越紧。到后面，我们甚至都不让‘圣灵’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只是在他身边安排保护他的人，让他平静地生长到30岁。”
我“嗯”了一声，心里面有些拔凉拔凉的：“妈的，活得再平静，老子也只能活到30岁。至于复活什么的，都是假的。老子这辈子的记忆还能带到下辈子么？死了就是死了，这辈子的‘我’和下辈子的‘我’无关。”
父亲继续说道：“可是，到了最近几十年，我们逐渐发现，那个凶恶的敌人，就是屡屡绑架、杀死‘圣灵’的组织，似乎也在变换手段。他们也发现光杀死一个、两个‘圣灵’，是没有用的。他们要打听到‘圣胎’的位置，然后把‘圣胎’给干掉。他们的手段，就是往我们村里安插细作——杀掉村民，用自己人易容成死亡村民的样子，然后混进来，打听消息。”
我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父亲说道：“没错。大概在二十多年前，我也逐渐发现，我身边的人，包括你叔叔，你母亲，还有其他一些人，虽然容貌、脾气和习惯与以前没有任何两样，但他们一定是变了。这种变化，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察觉。就好像双胞胎在别人眼里一模一样，可是自己的亲爹妈，肯定还是能够马上辨别出来一样。
“起先我还在骗自己，我不愿意相信会有这么可怕而诡异的事情发生。我只是一再地安慰自己，或许是其他原因，比如年纪大了，导致他们的举止秉性有那么一些变化。
“可是，我这只是在骗自己而已。
“26年前的一个夜晚，我记得非常清楚，那还是个夏天。我正在睡觉，忽然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了。
“打开门一看，敲门的是你二堂叔。他让我赶紧跟他走，三叔公要见我。你三叔公是村里的老前辈，这地位比村支书都要高，半夜里这么着急忙慌地寻我，我自然是要去的。我回屋要拿件衣服，二堂叔都不让。最后，我只好回头跟还在里屋睡觉的你娘大声喊道：‘我去去就回！’然后就被你二堂叔拖到了你三叔公那里。
“屋子里除了你三叔公、二堂叔、三堂叔，还王全兴。这人你可能不认识，他以前也是我们村的，死得比较早。当时我看到他就很诧异：这人前一天刚出海打渔，不是说至少要在海上呆半个月吗？怎么才一天就回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阴沉着脸。三叔公在那里不停地抽旱烟，还不停地问我，你娘、你爷爷还有你叔叔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声说，没什么啊，能有什么不对劲。
“三叔公沉默了能有5分钟，说：‘全兴，领着咱们去看看。’
“于是，王全兴领着我们到了码头边，就是我们村以前一直用来出海的那个码头，上了他的船。
“他一边走，一边对我们说：他第一天出海，就在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随便下了两网，原本也没打算有什么收获，可是一不当心居然打上来一条10来米的金钱鲨。他自然喜出望外，连忙把鱼给杀了。可是鱼肚子里的一些东西，让他大吃一惊，几乎没吓尿了裤子。
“我当时就犯了嘀咕，什么东西把你吓尿裤子，还惊动了三叔公。
“就这样上了他的船，然后他把我们领到船上的冷库里，打开了冷库里的灯。
“济苍，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的情形。
“冷库里有一条巨大的、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金钱鲨。而就在这条金钱鲨被破开的肚子外面，有几具已经不成样子的、人的尸体。
“我觉得这几具尸体的样貌和身形有点眼熟，但吃不准是谁的。只是心里面觉得有一个疙瘩，正在逐渐长大。
“最后，你三叔公的一句话让我几乎当场就晕厥了过去。
“‘你过去看看，是不是你媳妇儿，还有你爹妈、弟弟的。’
“是啊，不是他们的吗？
”我走过去一看，这些尸体虽然已经被大卸八块了，虽然被金钱鲨肚子里的消化液给蒙了一层，但是他们的面容还依稀可辨。不就是你娘，你爷爷还有你奶奶、叔叔的尸体吗？
“可是……可是这些人明明还在村里啊。你妈刚才还睡在我旁边。你叔叔还有你爷爷、奶奶，在另一栋楼住着，晚上还一起吃饭来着。可是这些尸体看上去，死了至少有几个星期了。
“三叔公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了大概。他说道：‘你媳妇儿身上有什么别人不可能知道的印记没有，你去看看这里的尸体上有没有，再回去看看那个睡在你身旁的女人身上有没有。明天晚上悄悄来告诉我。’
“我答应一声，走过去在其中一具女尸的身上找到了一个胎记——那个胎记的位置极为隐秘，也很小，除了我，连你和你哥哥都不知道。
“我心里面一沉，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看到你‘娘’还在床上睡着。那感觉真有点像看到鬼一样。我在她身上找了找，没有看到那个胎记。
“我心里面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那个被金钱鲨吃掉的，应该是你娘，而现在睡在我身边的那个，是冒牌货，高仿真冒牌货。
“刹那间我从头顶心，凉到了足底。说不定你爷爷、你奶奶还有你叔叔，都是冒牌货。
“第二天，我把事情跟你三叔公一讲，三叔公点点头，说道：‘我也发现最近村子里有些人不大对劲，除了脸和身子没变，完全就变了个人似的。看样子，那伙人找上门来了，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圣胎”，我们得想办法把他们一个个地除掉。’
“过了几天，村子里开始莫名其妙死人了。
“有些人是莫名其妙出车祸死掉的。有些人则感到身体不舒服，在医院里查出得了癌症，不出一个月就去了。
“车祸、癌症，很常见。可是一个月里连续出了5次车祸，有6个原本活蹦乱跳的人死于癌症，这也太不寻常了。
“我知道，这是你三叔公的杰作，他完全有这个本事。那些死掉的人，都是他眼中的‘冒牌货’。
“很快，这场杀戮就波及到我们家了。
“第一个遭殃的是你爷爷，准确地说，是冒充你爷爷的人。
“第二个是你奶奶，然后是你叔叔。
“当你叔叔出事后，我去找你三叔公，跪在地上发疯一样地给他磕头，求他放过你‘娘’，虽然是个假的，但总比……总比没有强。
“当时你三叔公一言不发，冷冷地说了一句：‘已经在路上了。回家看看吧。’
“我连忙冲回家，却到处不见你‘娘’，连你和你哥哥都不见了。我发疯一样地寻找。到后来，你，还有你哥哥回来了，并且告诉我，你娘出海了。
“我当时就蔫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应该是被你三叔公派去的人，给逼着出海的。
“果然，几天后就传来消息，你‘娘’在海上遭遇了风浪，死了。死相很可怕，比你真正的亲娘的死相，还要可怕。
“为了保护‘圣胎’，你三叔公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我听到这里，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没有想到表面上平静的渔村，在暗地里上演着如此血腥、惨烈的暗斗。
我眼中的“母亲”、“爷爷”、“奶奶”还有“叔叔”，他们的离世，居然是以三叔公为首的那些人所策划的。而我真正的母亲、爷爷、奶奶还有叔叔，很早很早就死于非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