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被称为高度信息时代,信息的高度传播有赖于电子业的高速发展。从最开始的ICQ、OICQ到QQ、MSN、SKYPE,再到今天的facebook、微博、微信,以及开心网、人人网,乃至陌陌,人们一切的新鲜事,不新鲜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事,好事坏事烂事破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能在这些电子信息平台上展现。
人们一方面享受着高速运转的信息带来的便利,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对这些快速传播的八卦无可奈何。
“新泰证券W先生与XX基金市场部H女士近日被踢爆婚外情,与金融圈以往的八卦有别的是,此次男女主角演绎的是一出,有夫之妇搭上失婚高富帅。传W先生与三国时曹操爱好类似,颇喜已婚少妇。目前H女士正与其老公协议离婚,但据说其做公务员的老公并不同意,并且意欲向W先生狮子大张口,索要分手费。”
短短不到140字的帖子被一个叫做“金融圈故事”的微博刊登,并且疯狂转发。半天在网上点击率便达到28万之多,还有无数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开始挖空心思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在新泰证券就职的“朋友”,并加以@,以图寻找一个八卦的发泄地。
当然,若仅仅是一条八卦新闻,决计不会吸引众多眼球。6月3日这一天,注定是新泰证券唱主角的一天,素来以传播业界负面信息出名的《新时代财经报道》刊登了一篇足以吸引金融圈子眼球的报道,光看题目便足够的劲爆——《李云志生前疑遭下属告密 证券行业生存乱象初显》。
文章内容有理有据,矛头直指李云志生前的竞争对手何沐阳——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趋于平静的李云志自杀事件,又重新进入了人们的视线,陡然间喧闹了起来。
你的多情出卖我的爱情赔了我的命
我卖了一个世界却换来灰烬
你的绝情出卖所有爱情好梦一下子清醒
感情像个闹钟按一下就停
连生戴着耳机在跑步机上已经跑了有5000米了,他显然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过,似乎耳机出了问题,卡了壳。现在耳机里反复地就只有那么一句“你的多情出卖我的爱情赔了我的命”……最后就反复两个字“出卖……出卖……出……卖”。
他一边跑,一边用手将旁边的蓝牙按钮关闭,瞬间,世界清静了下来,只剩下跑步机的声音。
现在是上午10点,健身房里人很少,偌大的房间里,就只有三个人。连生一边跑步,一边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
但是,似乎“喧闹”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主题,不可能让他这么一直地安宁下去……
铃声大作,连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无奈的将跑步机停了下来,喘着气,接通了电话。
“你在干嘛,喘息那么厉害?”麦子的声音里带有些许戏谑地成分,又有几分责备。
连生面上一红,“我跑步呢,领导有何吩咐?”
“吩咐?我还敢吩咐你啊,你看看你们今天的报纸,把我们写成什么样了。你的操守呢?我们的合作呢?一纸空文啊。”
连生想说,口头合作,哪里来的“文”。不过他觉得还是不要这个时候惹祸上身的好。“我们的什么文章让你这么大动干戈?”
“你都不看新闻的么?《李云志生前疑遭下属告密 证券行业生存乱象初显》。”连生听到麦子逐字将标题念了出来,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谁写的?”
“毕晓晓。”
“不认识。应该是笔名儿,我们报社哪里有我不认识的人啊。”
“那你说怎么办?你得给我消除影响吧?”
“我这怎么消除影响,出都出来了,影响都扩散了,我还能怎么给你消除啊。”连生对这女人的胡搅蛮缠是一点辙都没有。当然,他心里也在打鼓,这“毕晓晓”到底是何方神圣,这篇文章到底哪里来的消息,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连生最近因为去了一趟深圳参加一家公司的经济论坛,对报社上了什么稿子,发出什么文章都疏于了解,闷头开了两天会,策划自己的采访,做自己的微信订阅号平台,倒是冷不丁被这么一个人钻了空子,写了这么一篇稿件。
一般来说,报社都有不成文的规矩,某一热点,如果被看作是某一记者跟进的内容,其他同事都是不会去碰的,即便有了新的消息,也会与跟进记者一起追踪,共同署名。而这个“毕晓晓”哪里来的消息,竟然也不跟自己说一声,便闷不吭声,出了那么大的稿子。
连生在挂了麦子的电话之后,迅速在手机上搜索到了这篇报道。
署名,毕晓晓。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新泰证券研究所副所长李云志自杀事件,目前已经告一段落,市场反应渐淡。但是,这一起自杀事件背后,却与监管层对李云志的调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记者通过调查了解到,李云志生前因违规代客理财遭监管层调查一事系其竞争对手何沐阳爆料。”
“目前,何沐阳已经成为新泰证券研究所副所长。若非李云志出事,何沐阳恐怕上位遥遥无期。”
“众所周知,新泰证券内部派系斗争如火如荼,作为老泰明力捧的后备军,何沐阳作为新能源行业首席研究员一直表现稳健,在新研究榜单上长期占据了第一和第二的位置。其在新泰证券的影响力仅次于李云志。据悉,何沐阳曾经在多个场合表示出‘既生亮,何生瑜’的感叹,对于在与李云志的竞争中处于下风而心有不甘。”
连生很自然地想到了当初李云志爆料陈立永的事件,这一次保不齐又是新泰证券内部人士自己下的猛料。否则,这什么“毕晓晓”就是有个三头六臂,也摸不清那么多公司内部的事情。
等洗完澡,收拾停当从健身房出来,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冷不丁地把连生吓了一跳——她怎么知道是这家健身房?还那么快,插了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看见连生出来,麦子便迎了上来。一脸的得意——“你说在健身,我就猜到是这家,离你们报社近。”
“你怎么知道是这里?我就不能去我家附近的别的什么健身会所吗?”
“哦,也对。不过我没想到,而且我也猜对了不是吗?”
连生啼笑皆非,还能有这样猜人行踪的,“要谁做了你老公,那可不得了,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
“哼,你当我来这破地儿捉奸啊。”麦子柳眉倒竖,推了连生一把,“我被你们报社的一篇报道搞得头昏脑胀,你得给我查出个所以然出来。”
“查?查什么?”
“到底是谁爆的料,我不信一个普通记者能把这些事情搞得那么清楚。什么去年何沐阳拿了比往年多的年终奖;什么何沐阳与李云志在一次年度策略会上恶语相向,短兵相接;什么武明烈对泰明派的何沐阳历来不感冒,某一次开会都没有直接通知他……有些事情,连我都不知道,这记者恁是写得活灵活现。”
连生将麦子领到健身会所旁边的一间咖啡屋,点了两个三明治,两杯咖啡,也不管麦子愿意不愿意,他自己先大嚼了起来。
麦子看着他大口大口吃得很香的模样,有些啼笑皆非。
连生做了个手势,“说,继续,我听着呢。”
“没啥了,我现在就想知道这毕晓晓是谁,这给毕晓晓爆料的人又会是谁。”
连生听着没有立马回答她,关于这毕晓晓,他心里一直就在盘算,这偌大的一个报社,敢这么抢了他条线的人就没有几个,而且看这写作功底,应该是一块老姜,他大致在内心筛选了一下,这毕晓晓其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至于这爆料人,他估摸着对就算找对了写稿记者,人也未必能将线人供出来。
“你们公司里,直接从李云志的事情里获益的有几个?”连生问。
“两个人。何沐阳应该是最大的获利者,他接替了李云志的职位,做了研究所副总。另一个是李云志一人提拔上来的肖航,他应该说是李云志的嫡系,李云志一手培养起来的,关系非同寻常。李云志走后,肖航升任医药小组组长,也是首席研究员。”
“李云志与何沐阳的关系,有文章里描述的那么不和吗?”
“谈不上,我觉得他们个人之间矛盾不算大,而且相互还都是肯定对方能力的。但是,我们公司内部确实比较复杂,派系纷争,部门矛盾,何沐阳因为是老泰明的人,跟老新和出身的李云志竞争很激烈。何沐阳相当于是泰明系的重点培养对象;而李云志则是新和系培养的生力军,可以说,他们背后各站了一个势力集团,身不由己。”
“你呢?”
“我什么?”
“你是哪个派系?”
麦子听了连生的提问,哈哈大笑,“我才不是哪个派系,我半路出家,来到这公司无根无凭的,我就算是要站队也得人家肯接纳呀。所以呢,我就跟着蒋云琛,做中立分子。两边矛盾越大,就越来拉拢我,岂不好?”
连生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面皮白净,长发中分,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略微往上的眼角令她看起来有几分傲气。
“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数你的肠子拐了几道弯。”
“你难不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麦子微微一笑,“你别觉得我心眼多,我也是傻过来的,刚到公司时候也被人坑被人黑,都当是教学费了。”
“扮猪吃老虎吧。难怪都说金融圈子是个是非坑,可是一点不假。”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在这个圈子都别说谁死定了。除非……除非像李云志那样,真是最后一口气都没了。”麦子想到李云志的死,突然有些寥落。喝了一口连生买的咖啡,淡了点,但是香味还不错。
“你既然说是派系斗争激烈,那么,这一次爆料的目的是什么?把何沐阳拉下马?但是这种新闻,显然对何沐阳构不成威胁,顶多了,被人说他不厚道。”
麦子摇摇头,一脸的茫然。其实,她在内心里对于举报李云志的人,存有那么一点点疑惑,但是她并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有人会将矛头指向何沐阳。
一年前。武明烈办公室。
阳光充裕的房间烟雾缭绕,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十几个烟头摁在里面,有些甚至只抽了两口,留着长长的一截白色烟头。
看到蒋云琛和麦子走进来,武明烈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又不放心的走到门口,将已经关好的门反锁。他的这一举动,又让麦子内心“咯噔”一下,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大事情等着他们。
“老蒋……”武明烈沉吟着,喊了一声以后,又深思着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吐出一圈白雾,“今天把你俩叫来,一方面就是要给你们提个醒;另一方面我也不想太多人知道。”
蒋云琛和麦子面面相觑,看样子,蒋云琛事先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云志出了个事儿,现在看,是可大可小。”
既然是李云志的事,为何没有让李云志参与呢?麦子非常诧异。但基于自己的位置,她也不便询问,只静观其变了。
麦子想说话,武明烈做了一个静止的手势,示意先把话听完,“事情很棘手,今天营业部那边接待了一位我们以前的VIP客户,资金量在500万以上的那种。但是前年这位客户以资金急用为名,将账户里的资金都转出了,基本上一年没有交易。”
武明烈叹了一口气,就像讲故事一般继续往下说,“现在他突然出现在我们营业部,找到之前为他服务的大客户经理,说是当时转出资金,是将钱都转给了李云志,让他代客理财。当时李云志正是名声在外,如日中天,推荐的股票一个劲往上窜。他也是听了其他人的介绍,才做了这个决定。开始,李云志确实为他赚了不少钱,但是去年市场情况恶化,账户出现了亏损。他因为一直都在国外和儿子在一起,所以也没有过多的关注过这一情况,而每次跟李云志通话,李云志都说这是正常的市场回调,假以时日,市场会有起色,亏损的钱也能够赚回来。”
麦子听到这里,几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有越来越多的证券研究员开始自己“单干”,甚至另起炉灶,做类似于私募一样的代客理财的勾当。而有的资金量大的客户觉得通过证券机构或者私募公司投资,手续费用太高,而且个中猫腻不好把握,不如找研究员代客理财来得直接。
“但是,这位‘大户’没有等来市场的起色,而是几番给李云志电话,都处于无法拨通的状态,最后干脆就是空号。他最近发现自己账户资金所剩无几,急急忙忙回国,找到我们营业部,要求赔偿。但是这李云志的行为属于个人违规,凭什么我们公司要来买单呢。”武明烈狠狠地掐熄了手中的烟头,然后双手的拇指分别摁在两边的太阳穴上,“我之所以没有直接找李云志来,是想跟你们先谈谈对他的处理办法,至于这件事,他如何办,公司领导会单独找他。”
“他到底亏了多少?”
“总共给了李云志1200万,现在账户余额只有5万不到了。据他提供的消息,亏损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李云志先后帮十多个大额资金客户炒股或者理财,除了开始有几个见好就收的人赚了钱以外,大约有五六个人遭遇巨亏。”
“巨亏是多少?”蒋云琛较真地问。
“最多一个人先后投了近1亿,最少的也有800万。而且他们说,李云志当时用这些钱投资了我们公司的券商集合理财产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通融将这部分资金退给他们,而且根据我们的记录,这两年我们的券商集合理财产品业绩还不错,都没有亏损。”
“问题就在于,他不可能都投在了我们自家公司的集合理财产品上,要是这样,倒还真乐观了。”
“他应该是用账户的钱,做了融资融券。”田挚峰猜测着说。
“是的。”武明烈喝了一口茶,面色难堪地说,“据公司有知情的研究员透露,去年年中的斯坦科技事件,李云志有参与。”
武明烈所谓的斯坦科技事件,是发生在2012年的一次市场上有名的“黑天鹅”事件,当年千疮百孔的斯坦科技被传出要被矿业大鳄“金城矿业”借壳上市,一时间股价飙升,连续半个月股价翻了一翻。而事后证明,金城集团真正借壳的是海澄渔业,公告一出,此后便是斯坦科技的暴跌,连续11个跌停板。而海澄渔业则连续四个涨停。
如果仅仅是在股票市场上买进了斯坦科技,其实损失也还可以弥补,错就错在,李云志太相信上市公司的信息,将大笔资金选择了斯坦科技作为融资标的,这一脚踏空,血本无归。而请李云志代为理财的投资者们自然一损俱损。
“我们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事情就是李云志个人的问题,跟我们公司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话虽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问题是人家找上门来了,一说要上告监管层;二说要向媒体曝光,新泰证券副所长违规代客理财巨亏,资不抵债。你说,要真是这样,我们的影响就大了,监管层要是动了真格,将公司查个底朝天,我怕的是还不知道有几个‘李云志’冒出来呢。”
“你这么一说,倒是也提醒了我,这李云志拿着这些人的钱,买我们公司的集合理财产品,应该正好是去年我们新产品推出的时候吧,当时我们也在积极促销。搞不好他跟资管分公司闹出什么猫腻来,用这些钱给资管分公司做了人情,这还真不太好说。”蒋云琛急得眼睛血红。
“我找你们过来,是要商量对策的,到底怎么做才好?”武明烈声音充满了焦虑。
“这个时候要明哲保身挺难了,毕竟李云志这事,也是我们公司疏于管理的结果。”麦子沉吟着,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开口最好,但是完全沉默的话,在两位领导面前也说不过去。
“但是公司绝对不能做这个冤大头。”武明烈痛心疾首。
“你们看这样好不好?”蒋云琛敲着太阳穴,咽了咽口水。“既然现在已经有投资者找上门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有置死地而后生。”
“别跟我冒这些古语,直接说重点。”武明烈急得抓耳挠腮。
“直接跟监管层报案,说明情况。如果确有其事,公司疏于监管认罚;如果没有此事,也请监管层以证清白。咱们把棘手的皮球踢给上面,我们也乐得态度端正,即便李云志有这些行为,我们公司也不至于被完全牵连其中,毕竟我们还是举报者。”
蒋云琛话音一落,会议室内死一般安静。几个人都明白这意味着完全将李云志抛弃。
“我知道,这样做对云志太过残忍……”蒋云琛多少有些不落忍,眼圈有些红。
麦子不说话,她内心明白,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武明烈挥手打断蒋云琛的话,“就这样吧,我找几个‘大猫’再商量商量。客户那边让客服经理先好好安抚,李云志那边暂时不要跟他说,估计不久后就有监管层的人来查他。”
数月之后,果然有监管层的人到公司来,连人带电脑带走了李云志。麦子并不感到吃惊,这本身就是按照计划走的结果。
她想不到的是,此事尚未有个结果,李云志便跳楼身亡了,而现在,又有个猛料闹得满城风雨——这何沐阳到底是怎么被搅合进来的,麦子也毫无头绪。
她看着眼前的赵连生,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完全信任此人,更不知道把事情和盘托出之后,会出现多大的后果。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帮你是不是?”连生好像猜中麦子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