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本该是让人心情愉快的季节,但今年的夏天,却让人感觉异常地沉闷。一种莫名的高压像是一把利剑,不停地在人们的眼前跳动,搅得大家心神不安。
公元前195年的四月某一天,大臣们又一次齐聚长乐宫前,恭请陛下允许觐见。可等了良久,却依然等到了这几个月来同样的回复:“朕身体不适,下次再议。”
大臣们陆陆续续的怏怏而归,不时从人群中发出一两声的感叹之声,使得整个皇宫的氛围变得更加压抑不已。其实,整个皇宫早就已经压抑不已,天气虽是晴明万里,可宫中却总像被一股莫名的黑暗笼罩了许久,大家都有这种感觉。
吕雉悄悄地打开了宫殿大门旁边的一扇小窗,从窗缝之中看着远去大臣们的背影,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关上窗户,用略带放松的口吻对站在身后的审食其说道:“咱们又熬过一天了。”
审食其躬身答道:“皇后陛下,虽说咱们又熬过了一天,可皇上驾崩的消息毕竟不能藏一辈子啊,不知皇后陛下打算何时宣布?”
吕雉径直走上了大殿的台阶,在高椅上坐下,端起铜杯轻轻地压了一口水,对审食其说道:“快了吧……等咱们把计划实行之后。”
“说到计划,”审食其稍微皱了皱眉,“臣觉得还是不要操之过急才好……”
“这我也知道。”吕雉边放下手中的水杯边说道,“可如今这是最重要也是最佳的时刻,如果丢掉了这个机会,我怕日后就不好动手了。”
“是是是,皇后说的有理。”审食其退身应道,“只是属下怕皇上已经驾崩的消息迟早会泄露的……”
“唉……”吕雉长叹一声,说道:“是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恐怕大臣们心里早就有谱了……”吕雉说完之后即顿了顿,然后朝审食其挥手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诺,皇后您要保重凤体呀……”审食其又一次欠身说道,随即缓步退了出去。
吕雉用手扶着脑袋靠在座椅旁边,不住地用另一只手按摩自己的太阳穴,好让自己能够放松放松。皇上已经驾崩四天了,而吕雉秘不发丧的这四天,对她而言却比四年还要长。面对各位大臣,各位皇子,各位诸侯,各位嫔妃贵人,吕雉为做到这个“秘”字可谓是操碎了心。
此时宫中静无一人,只有不时吹进宫中的春风透过窗子发出一两声吼叫。吕雉缓缓的睁开紧闭的双眼,朝右边瞅了瞅停放刘邦尸首的棺椁,小声的说道:“陛下啊陛下,你可莫怪做妻子的不理会你的尸首,这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
审食其走出长乐宫后,又回头望了望恭宫门,然后径直离开了。他没有多在哪里停留半步,而是一直走出皇宫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进门之前,他特意嘱咐管家道:“说我偶然微恙,这几日闭门谢客。”
“诺。”管家答应道。接连几天,他的主人都给他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皇后的计划确实是胆大冒险,使得参与其中的审食其也变得紧张了不少,此时不与任何人接触也许就是保密又保身的最好办法。
来到客堂上坐下,审食其端起一杯水来一饮而尽,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喝水了,现在正渴的慌。和风轻轻地吹着,在这午后时分,不觉让人心生睡意。审食其放下茶杯,走入卧室,宽衣解带,正准备好生睡上一觉之时,管家前来报告,称郦商郦将军前来求见。
审食其听后先是一惊,随即不耐烦地起身说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嘛!就说我偶然微恙,不便见客!”正欲躺下再睡的时候,管家又说道:“老爷,小的已经跟他说过了,可郦将军说老爷身体本没什么病症,乃是心里有病,所以特地带了良药要见老爷,要给老爷治病呢。”
审食其听后又起身疑惑道:“这家伙究竟再打什么主意?平日里我和这姓郦的也没什么来往,即使有个病有个灾的也不曾,今日是怎么了?”
管家则上前问道:“那,老爷,究竟是该……”
思考了片刻之后,审食其随即起身更衣,说道:“那就请郦将军客堂相见!”
片刻之后,郦商即被带了过来,审食其随即显出一副病态说道:“在下偶然微恙,实在是不便见客,让将军您见到我这副模样,失礼了。请坐请坐,来人,看茶!”
郦商坐下后即笑道:“审大人啊,您客气了,不过我不久前才看你从宫里出来,见你可是红光满面,活蹦乱跳的,怎么现在就病啦?依我看,你生的怕是心病吧。”
审食其见郦商一下子就看破了自己,顿时尴尬的无地自容。良久,他才无奈地赔了个笑脸,说道:“呵呵……这春天天气变化快,人也难免……再加上一些琐事烦心,所以我才想静养一时,闭门谢客的……”
“哦?那审大人,不知您是为何事烦心呢?”郦商问道。
“哦,一些小事,都是在下不足提起的家事,实在是不好意思和将军开口啊。”审食其敷衍着应道。
“哦……既然大人不愿说,那我也就不强问了罢。”郦商诡谲地笑了一声道,“其实和您说实话,我到您这来,是想向您问清楚一件事。”
“那不知是何事?”审食其回道。
“哦,是这样。最近宫中总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皇上已经驾崩了,可皇后却秘不发丧,还密谋诛杀众位功臣,不知此事属不属实?”郦商直截了当地问道。
审食其一听,心里惊诧道:“未知宫中已在传言此事了,而且消息这么准确!”回神一看,郦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审食其生怕自己的言行露出马脚,忙说道:“这……这些传言我也听说了些,我也不知这是否属实啊……说实在的,我也很久没见到陛下的面了。”
郦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嘛,审大人?没想到身为皇后跟前红人的您,也不知道这里的实情啊?”
“额……额……”审食其一脸不自然的应道,眼神不禁四处飘着。
“大人不知,这也倒好。”郦商随即起身说道,“我就怕大人知道不说,将来恐怕对您不利。以现在看来,这完全是我多虑了,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即起身欲走。
审食其见郦商口出怪言,心中不免恐惧,他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拦住了郦商,小心地问道:“郦将军,您请等等,不知您刚才所言究竟是何意?”
郦商停住走动的脚步,回身说道:“哦,大人,这与你无关,我说的是知道并参与这件事情的人才有麻烦,您既然不知,那就没必要说了。”说罢,他即挣脱审食其拉住他的手,又欲离开。
审食其听后,心中更加慌乱,他连忙又跑上前去一把拉回了郦商,说道:“大人莫要说笑,即使在下不知,告诉我一声又有何妨?”
郦商又听了下来,他转了转眼珠子,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好吧,那告诉你也没事,咱们进去再说?”
“好好好。”审食其慌乱地应道。随即,两人再次回堂中坐下,审食其便更加焦急的说道:“请将军明言!”
郦商喝了一口水,不慌不忙地答道:“所说此事只是传言,但依在下看来,十有八九有这事。陛下自讨平黥布回来之后,病情就越发的沉重了,太医皆说恐怕无力回天。最近,有关陛下的任何消息全部断绝,而流言又四起,想必皇上已经驾崩了。皇上驾崩,本该向天下发丧,安陛下,并大赦天下,迎立新皇登基,可偏偏消息被封,皇后意欲除去诸将的流言又起,这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吗?”
审食其专注地听着,并没有多说一句话。郦商顿了顿,继续说道:“想必不是!皇后确有除去众人之心,她必定是惧怕诸将的势力与实力,所以想要一网打尽,以保其平安。审大人,不知我说的对否?”
审食其默然不做声,郦商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过这件事依我看来,绝对不会成功!其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后必败无疑!”
审食其听见“必败无疑”四字,全身不禁一怔,郦商又接着说道:“现在,大将陈平和灌婴正率领着十万大军镇守荥阳这块天下要道,樊哙和周勃则率领着二十万大军刚刚平定燕、代的叛乱,其锋正猛,若皇后此时要尽诛诸将,你想他们会坐以待毙吗?当然不会!他们必定会联合起兵讨伐关中逆贼,到那时,外有强兵压境,内部那些将要被皇后处死的将领也会和外部将领里应外合,关中必破!皇后身家性命堪忧,而其他胁从着也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天下就此大乱,民众从此又要民不聊生了!”
审食其听后,已是汗流浃背,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郦商见事以奏效,随即起身告辞说:“大人,我的话已经说完了,药我也已经送给你了,吃不吃,那就是你的事儿。不过我最终再忠告你一句,你这个心病若不及早治疗,是会死人的……告辞!”说罢,郦商便径直走了出去,只剩下审食其一人坐在堂中发呆。
良久,审食其才从沉思中惊醒,他连忙换上朝服,大踏步朝皇宫走去,直接面见吕雉。吕雉此刻也正在宫中休息,听闻审食其求见,即起身相迎。
审食其一见吕雉即“扑通”一声下跪说道:“皇后陛下,请赶快发丧,取消那个所谓的计划,如果再不行动的话,我等就要死无葬身之地啦!”随即把郦商刚才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吕雉。
吕雉听后也是大惊失色,她不住地连声说道:“还好我没有那么快行事,不……不然就……”
审食其说道:“皇后陛下,现在还为时不晚,赶紧回头,一切还来得及!”
吕雉结巴地答应道:“好,我……我马上就给陛……陛下发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