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有耐心听的话,事情就从几天前说起吧。这个女人曾经是我的一个“客户”,我们的交易是她出钱我出力,破解一个邮箱账号。
没错,我是个地地道道的职业黑客。不过技术只能算作三流,平时喜欢做些小木马,受人之托破解一些网络账号密码,难度高的出于本人能力之外,但像QICQ,MSN,某某网络邮箱之类的却是我的拿手好戏。我的经济来源一半是出于利用这些下三滥的功夫与雇主交易得来的报酬,另一半则是通过与志同道合的黑友一起研发一些低智能的黑软而得来。我在黑基网的注册名是尤帝安,希望热衷于黑客事业的网友们多去本人的个人空间做客。迄今最值得本人引以为豪的是,如今在网络上为虎作伥的“灰鸽子”也积累了我一滴微不足道的汗水。
我的名字叫晨风,要是光听名字你就觉得我有点浪漫,那么我可以毫不客气地告诉你,你那不靠谱的第六感可以直接扔进臭水沟了。
其实,我本人着实是个怪胎,犀牛一样憨厚的外面下,掩藏着一颗时不时可以猥琐的心,和浪漫毫无瓜葛。以至于从未得到过一位姑娘的芳心。最悲惨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段感情史,可以追忆到好几年前。那时我念高中,喜欢班上一个可爱的小女生,追了两年多,最后被她一句“我不喜欢吃完冰激凌后嚼口香糖的男生”终结了。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我为了发泄把一个啤酒瓶狠狠掷出窗外,却出乎意料砸中了一个可怜的过路乞丐,结果,那天晚上就有人比我更悲伤了。
自那以后的岁月里,我就没有过一次艳遇,我敢百分之百肯定是那个倒霉鬼诅咒了我。至于以后会不会有艳遇,我也没做过任何幻想。如今的青春少女,眼睛都长在脑袋顶上,择偶都是“三高”标准—高收入、高学历、高回头率。倘若是个已经脱离了少女时代的女人,又自信算得上是美女,“三高”就进化成了“四有”—有车、有房、有地位、有品。到了这个地步,长相以及年龄的因素已可以完全忽略,以致于我们经常可以在大街上看到一位妙龄美女挽着一个貌似暴发户的大龄丑男,而非电影里看到的风度翩翩的绅士。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这种悲剧导致了像本人这样的“三低四无”人员的艳遇几率很小,与美女艳遇的几率就更小了,小到已经完全可以忽略的地步。或许会有那样的机遇,等到男女比例下降到0.5:1或是更小的时候。这将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历程,在这期间将会有千千万万的男性同胞们成为历史的牺牲品。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判断,我,也将是众多牺牲品里的一员。
我也并非一无是处,上中学时,我能把历史书倒背如流,手绘一张精美地图也并非难事,除历史、地理两门课程外,对其余的科目却是一窍不通。年幼时我也有过自己的理想,做一名考古学家,当然这个近似于幻想的理想在不久之后就夭折了。一切的毁灭都发生在我那可怜的父亲身患绝症之后,那魔鬼般的癌症像龙卷风一样卷走了家财和他的生命。父亲去世后我是极度悲伤,在母亲把家里所有的存折都翻出来给我看的时候,我就彻底坚定了放弃这个幻想的决心。后来,这个幻想就一直潜伏在我的内心深处,悄无声息地,我以为它死了。
直到有一天,有一件事又把它复活了。还时不时地挑逗着这个从坟堆里爬出来的欲望的化身。我把这当做是一场生活的变故,确切说,应该是事故(如果您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丝毫不会反对我这种说法),而这件事的起因,正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客户”。
几天前,我准备扔掉“黑客”这顶不光彩的帽子转而从良的前一晚上,以三倍酬劳帮她破解了一个QICQ的账号。后来她登陆账号,从邮箱里弄到一个加密的附件压缩包。于是她再次找到我,央求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爽快地答应了,呵呵,只因为不懂得如何去拒绝一个女人。
接下来,我还是费了点三脚猫的功夫,用了一款最新的暴力密码破解器把那把无形的锁打开。至于这个工具的原理我也简单描述一下,用的是经典而机械的穷举法,无限次输入不同的假设密码进行验证直到输入正确的密码为止,密码多一位就得多耗费十倍的时间,如果有英文字母的话则需要多出三十六倍的时间,要是还区分大小写的话就可以考虑换个工具了。看到这里想必你就知道密码长的好处了吧。
幸亏这个文件夹只设置了四位数字密码,半支烟的功夫就被我征服了。然而意外的是,我却在这个加密文件夹里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里面是一张与佳士得拍卖行巴黎分行的拍卖协议和一批中国文物清单,从清单上的介绍信息来看,主要是少量的东汉年代的珠宝玉器及几件饰品,在清单最末是一把名为“孟德剑”的古剑,还附有照片。尤其是那把剑最为醒目,绿色剑把,铜褐色剑鞘,剑把上镶了一块在珠宝名店都无法见到的稀世美玉,剑身上用魏篆刻着“孟德”二字。整把剑只看起来就气派非凡,决非一把普通的剑,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
“嗬!好家伙,价值连城啊。”我心想,却不禁然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孟德,那不是曹操的字吗?这把剑,难道跟曹孟德有关?再想,脑袋中灵光一闪——曹操墓。啊,就是它!这一两个月来闹得全国轰动的事件,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一座被后人找了近两千年的坟墓,终于现身河南安阳,让七十二座疑冢成为浮云,岂不让人兴奋?旅游投资热、考古热、三国文化热,历史热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更有大言不惭家伙说这是本世纪初全球最大的考古发现。谜破了,自然让人兴奋。然而曹孟德绝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的狡猾与奸诈不容轻视。一夜之间,好像全国的“砖家”都从被窝里跑了出来,一些说此墓是假,一些坚持说真。口水仗打起,围观者看起,甚至有人开始寻找曹操的后人,企图用基因来鉴定这座墓是不是曹操的。一时间,整个社会都成了历史与卖弄历史之人的舞台。
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弄清楚这墓到底是真是假。所以,当我看到这一堆东西时,确实浮想联翩了。我心里坚信,只要弄清楚了这把剑为曹操佩剑并随他入土,那么这些东西的来源就必定是真正的曹操墓,安阳那座墓的真假就瞬间水落石出了。
接下来,我那个本以为已经死在记忆深处的儿时幻想,就这样被激活了。让我为之疯狂,如同一只为骨头疯狂的狗。我可以解开这个无数专家学者都解不开的谜团,我可以万众瞩目,啊,我可以由此踏入考古界!梦想近在眼前!
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天真极了。在一番想象之后,我开始了行动。我找到这位女客户,告诉她里面发现的东西,然后想从她口中打探到这些东西的来源,或许她也在为这件事忙碌着呢!结果我却碰了壁,她用连续的几个“不知道”回应了我,还用威胁的语气告诫我不要把里面的东西泄露出去,否则会大祸临头。我可不吃这一套,要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哪个不是冒险分子,岂能被三言两语就恐吓到?无奈之下,我做了次无赖,以给密码为条件,要求和她见一面,希望能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
她被我这无赖的行为搞得很无耐,只好答应和我见面。
星期二,午后1点45分,我提前一刻钟到了约定地点,一个十字路口的咖啡屋。我坐在红色软皮沙发上,视线穿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盯着外面的大街。
由于是午休时间,街上只有两三个人拖着懒猫样的脚步挪动着,其中有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婆,站在斑马线旁等待绿灯过马路,恰好这时绿灯亮了,她便迈开步子走过去。快要走到一半时,突然听到一声碰响,老太婆先是怔住了,接着拼命往回跑,没跑几步就倒下了。这时我看到在老太婆晕倒处不远,停在路口等待绿灯的一辆黑色轿车被后面冲上来的银色面包车撞得划出十几米远,后半截车厢面目全非,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这个可怜的家伙爆炸了,腾起一团火球迅速扩散开来。那辆肇事车从火光中冲出惊慌逃窜,不到百米,又在爆炸声中化为灰烬。浓重的烟雾在街道上弥漫着,有窗的人都把窗打开探出个脑袋张望,那些正在打瞌睡的商店主和小贩也都冲出来看个究竟。顿时整条街道沸腾起来,人群像蚂蚁一样往十字路口聚集,围了一圈,两圈,三圈。五分钟后,消防车,警车,救护车把这条马路堵得水泄不通。人群被赶到隔离带以外,消防人员喷水灭火,警察围着事故残骸指手划脚,一群医务人员把老太婆抬进救护车就拉起“乌拉乌拉”的警报离开了,而那两辆车里已没了活物。温暖的阳光洒在街道上,本是个睡意朦胧的午后,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吵醒。人群逐渐离去,一些人脸上仍然残留惊恐,另一些人则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五分钟过后,刚好是约定的时间,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用犀利的冷眼光扫视了一遍,发现整间店里就我一个客人,确定是我就径直走到我对面的位置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这里的气氛有些糟糕。”她礼貌地一笑。
“的确,我看到了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刺激场面。”我也会意一笑。且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她身材高挑,头发乌黑,扎一条小马尾垂在脑后。脸蛋没有上妆,五官却很清晰,说不上漂亮,也说不上丑,只是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摄人命的气息,逼得我后背发凉。
“直入正题吧,我时间不多。”她瞅了眼右手腕上的表,这时我看见她左耳垂上有个显眼的黑痣,麦粒形状。
我定了定神,说道:“我有两个问题想向你请教。那些东西从哪里来?它和曹操墓有关吗?”
她怔了一下,回答说:“这两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不过让我好奇的是,你怎么会对它们感兴趣?”
我知道应该告诉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然而纠结了半天,也没组织出合适的语言。
“为了一个梦想。”我终于鼓起勇气说。
“哈哈。”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就没差把手里的咖啡泼洒到我脸上,然后像美女大笑时忽然意识到牙齿上有片韭菜叶一样,立刻把笑容收了回来,停顿一下问,“什么样的梦想?”
“做一名考古学家。”我没有在意她那嘲笑般的笑容,只希望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她。
“可是我更乐意听到你说是因为那是个无价之宝,想去寻宝之类的鬼话。”一边说,她一边从黑色的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烟盒,抽出一支迅速点上,“这年头,哼,还能在这种场合听到这种话。那你说说,里面的东西,和你的梦想,有着什么奇怪的关系?”
“呃,看过最近的新闻吧?”说道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把到嘴边的话又噎回去,转而问她,“你要这个邮箱干什么?还有,你是做什么的?”
她深吸一口烟,想了一下说:“我说我是文物局的人你信吗?”
“信。”
她接着说:“这是一批将要流失到海外的文物,它们应有的命运是不吵不闹地躺在博物馆的展柜里。所以有必要找到他们,阻止它们落到鬼佬的手中。关于这些东西来自哪里,和什么古墓有关,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
“噢,这么说来,我还做了一件好事。”听到这里,我有些欣慰,“做了一件好事”通常是黑客们用来清洗罪恶的一滴洗涤剂。
我继续说:“这些东西很有很能跟安阳发现的那座曹操墓有瓜葛,现在很多人都在质疑这座墓的真假,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说明它就是曹操的陵墓,公众认为这是被炒作的。为此,考古界文物界丢尽了脸面,专家们成了笑柄,公信力大跌。附件里那份清单上写着,这些文物的年代是东汉,与曹操生活的年代相符,最重要的一个证据是那把‘孟德剑’,《古今刀剑录》里说它是曹操的佩剑。”
听到这里,她打断说:“赵子龙大战长坂坡,从夏侯小将背上抢了曹孟德的青冈剑,另一把曰倚天剑,曹操自身携带。这孟德剑又是从哪里钻出来忽悠人的?”
“十有八九的人都上了《三国演义》的当,以为曹操的佩剑是倚天剑,但是曹操的真正佩剑却是孟德剑。从建安二年一直到死,之前他用的是什么剑并不重要,关键是这把剑随他入土,现在又魔术般地从土堆里跑出来,这除了是盗墓者的杰作还能有谁?”
“所以呢?它跟你成为,成为考古学家有什么关系?”
“现在,只需要证明这把剑的年代是真实的,它的来源就是真的曹操墓。安阳曹墓的真假就不攻自破了。我希望参与到这件事中来,成为我涉足考古的第一步。一旦成功了,你我可就都成了大红人儿。”我兴奋地说。
“你确定你不是打那把剑的馊主意?”她将信将疑。
“对天发誓!不是为了钱。”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哈哈,这年头,发誓顶个屁用。”她笑着把烟头在透明缸里杵灭,“既然这样,那就把密码告诉我吧。”
看她这态度,是答应我了。我有些兴奋,当即把那四位数字的密码告诉了她。她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然后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态度严肃又近似威胁地说:“那个文件夹里的东西,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否则,你的小命会有麻烦。证明曹操墓这件事儿,就交给我一个人来办吧!当黑客更好玩。”
她整了整黑色上衣:“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两句话,我得离开了,再见。记住我的话,别自找麻烦。”说完,她已经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靠!妈的,被耍了!我这才反应过来,怒火中烧,直想捶桌子。
你一定能想象出我当时的那种无奈的表情:双肘衬在桌子上支撑着高耸的肩膀上那颗沉重的脑袋,抽出一根烟点燃,缓缓地吸着。想象力丰富点的朋友,还可以在脑海里看见我那呆滞的眼神和松弛的脸颊。我把目光移到窗外,马路上的事故残骸已被清理干净,交通又恢复了半个小时前的流畅,与之不同的是,十字路口多了交警,算是亡羊补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