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孩子,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把有关那把剑的事说出去。这下麻烦可比想象中要大得多了。”她转身靠在路边护栏上,从兜里掏出烟点上,然后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冻得直哆嗦,看着她那张愤怒的脸有些不知所措。
“遇到什么麻烦了?”我略带惶恐地问。
接下来她依旧用那些傲慢而又生动有趣的句子向我讲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我在网上发的贴子是如何被她们的人发现,然后她们的上司是如何的怒火冲天且下定决心要除掉我,她又是如何违抗了上司的命令。接下来的事就可想而知了,她的上司不再信任她并且决定连她一起除掉,她觉察到了并逃了出来,所以她现在的情况也和我一样是个亡命徒。
听到她说这些,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竟产生一丝欣慰,犹如小时候犯了事被老师处罚时突然又多了另外一个孩子和我一起接受处罚一样。或许人都有这种奇怪的心理。也有可能是之前受到她百般的捉弄而此时她的遭遇又让我觉得是上帝对他的惩罚。
欣慰之后,又有些内疚,毕竟她是因为我受到的牵连。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于是我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杀我对你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你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和你的上司反目成仇,还招杀身之祸。”
“可怜的孩子,你应该在这些话里加上一些感激的词,或许能让气氛变得好一些。我从来不会对同伴下手,这一点可以明确告诉你。一个人活在世上最起码要有一个原则,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违背的原则,法律是别人为我们制定的原则,而我们更需要的是一个自己为自己制定的原则,尊重这个原则就是尊重自己。”她把淡淡的烟从口中缓缓吐出,眼神迷离而又若有所思,像一个十八世纪的西方哲学家。
“这样说来,我倒还算得上是你同伴了。”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目中无人的傲慢家伙,居然能将我这样一个人当做是同伴。
“我们在一起搭档过,你当然算是我的同伴。”
这一瞬间,我对她的看法发生了逆转,一直以来的怨恨与厌恶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只是被她当做一个利用的工具而已,现在才恍然大悟是自己误会她了。她三番五次救我性命,而事实上我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帮助,反而倒添了不少麻烦。一想到这里,我就自惭形秽。突然间觉得她比以前高大了许多,而自己却越来越矮小,我眯起那只疼痛的左眼注视着她,柔弱的阳光照在她轮廓清晰地脸上,那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有些泛黄,一双圆而深邃的眼睛给人以坚定而富有毅力的感觉。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像一个迷失的孩子一样问她。
“接下来的事回到北京再说,这个地方对你很不安全。那些警察在去教堂的时候是不知道你身份的,不过现在就很难说了,不排除教堂里有一些认识你的街坊认出照片上的人然后告诉他们的可能性。如果真是那样,那帮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就会在你家人身上下功夫,所以你这张电话卡不能用了,身份证也要换掉,还有外形打扮也要换个风格,消除一切可以消除的隐患。”说完,她就命令我把手机和身份证给她,然后用打火机将身份证烧毁,电话卡则被扔在了路旁的雪堆里。
然而我还是放心不下我的母亲,怕她生出什么意外。于是我提出要回去看她一眼,因为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和她老人家再次见面。于蓝态度坚定地拒绝了我的请求,认为这样回去风险太大。但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我心里想着:如果万一,哪怕它只是个万一,我也将追悔莫及。如今我已经失去了一位至亲,如果剩下的另外一个也没有了,那我活着的意义何在?
我得回去,但又知道不能采用强硬的态度,因为肿着的那只眼睛证实了那是行不通的。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先是苦苦哀求,她无动于衷。于是我开始在脑海里想念母亲,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想起她昔日为我付出的操劳,想起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呆子那几间旧房子里,还有父亲去世后突然间的苍老,我的心脏就犹如针刺般地疼痛。然后想到这糟糕透顶的处境,好像是谁在故意捉弄我一般,先是早年丧父,接着是梦想的破碎,到现在却又成了个亡命徒,不能与亲人相见。我开始在内心深处质问偏心眼的老天爷为什么这样残忍地对待我,突然十分地羡慕那些行走在窗外的每一个人,羡慕他们都有一个平静的生活,羡慕他们能与家人团聚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这样强烈地感觉到普通人的生活是多么地幸福。随后,这种羡慕逐渐地上升为嫉妒。我突然觉得这是上苍在惩罚我,无缘无故的惩罚。
一下子,我心里委屈得要命,好比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与此同时。身体也因情绪的波动产生了反应,停放在胸腔内的那颗心脏似乎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抓住,慢慢捏紧,隐隐地有些疼痛,紧接着又被这只手慢慢拉扯,扯到了嗓子眼。我一个哽咽,鼻子根部感到了酸痛,随后眼眶中涌出一大股泪来,顺着脸颊淌下,然后是不由自主的抽泣。
这两声抽泣自然而然地传到了她耳朵里,她转过脸来看着我,微微皱起眉头,一脸难为情地说:“哎哟我的小乖乖,一个大男人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真让人难以忍受。上车吧,最多只能耽误半个钟,我可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
之后我们调转车头向城里奔去,十多分钟后就到了我家楼下,大老远就能看见母亲站在阳台上向那盆康乃馨浇水,那是上高中三年级时的母亲节我送给她的礼物,母亲很喜欢这盆花,总喜欢浇完花后提着花洒对着它端详几分钟,并且抱怨这花一年内开的次数太少,要是像月季一样开十二次就好了。偶尔她还拿着剪刀修剪枝叶,说是这样能让主干上的花朵开的更浓艳。这次浇完花后,她并没有待在那里,而是回到屋里取来鸟食添加到那只装有一对知更鸟的笼子里,那两只知更鸟是在我去北漂后才买的,为的是使家里能有一个除她之外的声音,所以母亲感到寂寞的时候就习惯走到笼子前去逗它们,让它们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来愉悦心情。现如今母亲又逗起了笼子里的家伙,同时脸上浮起极不自然的,类似惆怅的笑容,确切地说是在强颜欢笑。
我一阵心酸,自己不仅没能尽到儿女的职责反而还让她操碎了心,如今又让她提心吊胆。想到这里,就觉得万分惭愧,真希望自己从没来到过这个世上,或者一出世就夭折,这样的话也就没了任何烦恼。我恨不得变成地上的一只蚁虫,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从尘世中消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突然我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从屋里走出一个怀抱着婴儿的中年女人,那是我大姨,那个不到一岁的小孩是我大表哥的女儿。母亲就这么一个姐姐,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总会从十几里外的乡下来到城里看望母亲,今年说好了是正月十五来的,却没想到提前几天来了。母亲从她手中接过孩子,哄着她笑,脸上又露出了自然的喜悦,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灿烂。
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下。有大姨在我就感到放心了,也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了。于蓝不停地看手表,催促我时间不能太久,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五分钟后我们就离开了。离去时我又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作为离别的礼仪。这次单向的见面后,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竟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