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师大建校五十多年,但还没有一般的地方大学占地一半多。占地七百多亩,虽然校区分山上西校区,和山下东校区,但还是远不及一般综合性大学,这是这所师范性很强的大学的宿命。
逛校园的人从来不用骑自行车,因为那样会显得太匆匆,也许含在嘴里的一颗糖果还没有完全融化,路就到了尽头。何况,这南方师大所在的C城根本就是个山城,除了山间盆地区域内,在这样的城市里你如果看到自行车,那百分之两百是越野自行车旅行的爱好者,其它能跑的车都是机动。
全校人数上万,宿舍量少,但有个好处就是容量大,用了多少年的高低铺都没换,等着这批新生来挨挤。
陆阳一来到宿舍,给吓了一跳。金蝉在不远处看得不明所以。于是她们一起发现,这样的宿舍,也许两人上辈子都没住过。如果每个城市都有福布斯榜的话,那么陆阳家的人应该能够排在那个名单上面。而金蝉则实在无法忍受这里的乱,对她来说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犹豫着要不要叫外面的乔宇把行李拖进来,她此时可能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到了一间废弃的公寓,而宿舍里已经铺好的床,和坐在床上休息的或正在床架上忙碌的同学以及一干陈列都让她看到了这样一个事实:以后她住的地方,不需要按门铃不需要打开层层防盗锁,一片薄薄的金属钥匙就够了。身后的傅云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惊讶。
“别看了,进去吧,这就是您老人家的宿舍,谁叫您老人家是新生。”
陆阳就硬着头皮进去了,然后就面对着一群素不相识的同学,大家大眼瞪小眼,第一次见面,就感觉到一种叫家境悬殊的东西。
“嗨,大家好,我是和你们一个宿舍的,我是七班的,你们也都是七班的吗?”
金蝉也想进去,但是面对着横在寝室中间的两张书桌,她不知道从何下脚,即使是很狭窄的书桌与高低铺之间的过道,也零散着分步着墩布,塑料盆,木凳等一些杂物。
陆阳转过头偷偷问傅云:“你们大一也住这种宿舍?”
傅云想笑又不敢,老实回到道:“报告大小姐,这已经算好的了,据我所知,梅园六、七舍和九舍都没有独立卫生间,而且你们鼎鼎有名的梅园三舍也已经彻底结束了八人间的历史,现在这间宿舍,八个床位,只住七个人!还有一个铺,可以用来放东西耶!”
金蝉心想,这不是坑人吗,这些大学生,满足了你学校的分数,交给了你学校学费,不辞辛苦从全国各地赶来,还要住品质如此不一般的宿舍。简直可以用惨来形容。自从抱定了同情的态度,金蝉似乎就以置身事外的超然享受着这种清贫。
而陆阳则很不耐烦地听完,再一次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大一也住这种宿舍!”
傅云依然认真:“不是,我们是学小语种的啊,何况我还是特招生,招人的时候人都说了,只招男不招女。话都搁在那儿了,体现了对我们的重视啊,那还能虐待我们?我们住山上,四人间,空调,独立卫生间,阳台一样俱全。”
陆阳几乎要把门狠狠揣一脚:“凭什么!怎么样能换寝室,我也要住山上。”
傅云:“别激动啊,我这是在激发你对未来的美好期待,你们新生现在上课都在山下,你住山上岂不是麻烦死?而且这个住宿都是抽签决定的,换起来得按程序走,还要开很多证明,管你是奥马巴的女儿还是秦始皇的公主,都相当难。”
陆阳回过头来看寝室里的室友,发现她们都相当怡然自得,简直不像二十一世纪大学生该有的状态。
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是接受全球化教育的一代啊,应该懂得反抗,什么随遇而安那不都是过去的事了么!后来金蝉得知,陆阳这样的姑娘,在优雅富足的环境中即使生活习惯了,但她本来却是个喜欢体验未知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和生活,对她来说还的确是个未知,竟带着一点儿逆境般的传奇色彩。
金蝉发现一进门就有个女孩愣在那儿,坐在床上,惊讶中不知所措。有点面熟,但因为光线又让人不确定?她见来了人,而且有个男孩儿,便把自己的不锈钢饭盒放在桌子上,端正了坐姿,但还是戳在那儿。
一个女孩从洗手间出来,在身上随意揩了揩,看见又来了一个室友,十分热情地迎上去,向陆阳伸出手:“你好,你好,你们是陆阳和金蝉吧,就等你了,我叫靳琴,是广东音乐学院附中毕业的。”
这个不是叫靳琴的女孩的出现使得金蝉一下子就确定了刚才那个女孩的身份,从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悄悄地注意谷雨。
宿舍里的女孩们这一个个去向这两个最后到来的室友打招呼。
“你们好,我是梁慧茹,我从云南来的。”梁慧茹腼腆地笑了笑。
“欢迎你们!我是四川的,你们打哪儿来诶?哦,我叫贺映梅。欢迎你们来到这个结束了八人历史滴七人间”,贺映梅的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成都口音。
蜀地人说话方言众,有时候并非他们说不好普通话,只是打从上学起,老师学生就喜欢用家乡口音与人交流,倒不像其他一些省市的山区,相隔十里改乡音,不同村的人有时候交流也成困难,这蜀地方言音调区别不大,无论来自边远区县,或者省城大市,众人都爱用川方言交谈。
金蝉简单地说了几句,陆阳也开始忘自我介绍:“啊,对,我是吉林的,我东北话说得不太好,因为经常往南边而跑,我爸在上海那边做生意。”
一个大个子女生从床铺里小心翼翼钻出来,生怕又磕到了头,因高温而红晕的脸蛋像个红苹果,十分好看,她朝近处陆阳伸出手去:“你好,我叫,赵亚楠,嗯,我也是北方人,河南郑州的。”磕巴的语气让人以为那脸上的潮红是因紧张而起。
陆阳紧握她的手摇晃了两下,微笑着回应道:“哦,河南人!河南的老妹儿都特中,爽快,呵呵!你好,你好,咱以后都是室友了,请随意。”
金蝉发现,一圈儿的相互介绍快要轮完的时候,谷雨还是没有出面,即使光线不好,但是她能看出,坐在床边的下铺,有点胆怯地观察一切的女孩,正是谷雨。
从广东来的靳琴在一旁笑了笑,说:“对,对,都是室友了,大家都不要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显得生疏啦!诶,那个小雨不是带了她们那儿的特产吗?”
陆阳对特产表现出比对她亲弟弟更大的热情:“特产?那你们那儿都有什么特产,听过广东人什么都吃啦,是不是真的?”
靳琴显得很得意:“真理啦,地球人都知道。”随后,她很自来熟地向谷雨走过去,从这个不发一言的女孩儿手里拿过饭盒,向陆阳伸过去:“来,尝尝,有点辣,不知道你们那儿的人吃不吃得惯。”
羞答答的姑娘总算开枪:“我们家乡的人爱吃,但是这是本地买的……味道很不一样。”
是鱼腥草,山东人甚至北方人都不爱吃这个,在开学第一天就带着个来给室友吃,显然她一直对南方很怀念,即使在北方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生活习惯应该还保持着一部分不变,如果可以想办法将她思乡思亲的情绪愈演愈烈,加以谋划,则有可能使她和罗子文主动联系。
陆阳看见没有牙签也没有筷子,就到包了取了一小包牙签,然后戳了一根鱼腥草,一次咬一点,一次咬一点。
金蝉看到陆阳的吃法不禁笑了起来:“南方人吃鱼腥草可不流行这么秀气的吃法,一口一点,恐怕首次吃的人会觉得腥味很浓,鱼腥草又叫折耳根,在我们家乡那儿,漫山遍野都能采到,这是种天然凉拌食材,又是一位中药,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靳琴听这么一说倒也好奇,从自己放在书桌上的杯子中拿了一双筷子出来,夹了一筷子鱼腥草,小心翼翼送到嘴里,不让辣椒沾在嘴唇上,她嚼了两下,眉头皱了起来:“又辣又腥,不过倒是有点自然的草根气息,我们广东什么都吃,不过我觉得这个应该放糖啦。”
金蝉顺手就接过她的筷子,也夹了一筷子:“起初小时候我也吃不管,不知道为什么,硬着头皮大口大口地吃,就觉得越吃越好吃了。我爸爸说,吃这些东西,就是要习惯这个味道。比如我先下习惯了,你们觉得腥的气味,我闻起来居然觉得特别香。诶,同学,你是哪里的?”金蝉把扫了几圈的目光停留在谷雨身上。
谷雨被这么一问,显得更加拘谨,“我……我故乡在湖南,后来搬到了山东住,已经好几年了。”
金蝉:”我也是湖南的呀!湖南这么大,哪个地的?长沙?湘潭?”
谷雨:“小县城,叫永河县。”
金叉一下子挣大了眼睛,她表现得完全就像一个异地相逢的老乡:“哎呀,这么巧,我昨天才从咱们永河坐上火车呢,咱们也算是老乡啦。”
谷雨只是对金蝉笑笑,友好却不热情,她似乎对谁都是这样,倒让金蝉心里起了疑心,莫非这人心里早已建立重重防线,这该如何是好,又或许是这女孩不善言辞,打不开话匣子,只能想起哪门子事就说哪门子话。
谷雨又看看陆阳,发出一种极不和谐的声音:“同学,你到参加过‘红楼梦中人’选秀吧,我见过你。”
这陆阳一听,觉得浑身都不过血了,在刚来寝室的第一天,她居碰上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室友,然而大家都明白,这种人要么就是在故意恶作剧,要么就是天生没有心计。
“啊,你说暑假那次在大连啊?你看见啦,你瞧见我身边那个人没有,她是我妹妹,呵,差点儿被选上啦,我就是去打酱油的!”
可根据谷雨的档案显示,金蝉意识到谷雨的亲戚网络并没有延伸到大连,况且她家里母亲管教严格,经济上并不富裕,那个地方去如果既非探亲,又非旅游,难道是去会什么重要的人?如果他的小舅舅其实并没有出国,而就在大连,那倒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可是天知道,这罪犯的胆到底会不会有这么大,那罪犯已逃出国的结论又如何而来。职业病从第一天就困扰着金蝉,谷雨的每一个细小的行动,每一句不很完善的话,都令她推测篇篇。而且要尽管联系那边,部署一些监听和更多的技术后援。
南方师大所在的C城是出了名的火炉城市,夏天高温潮湿,梅苑三舍403里的女生们还来不及开空调,但这个时候房间里仿佛结了冰一样。
寂静,沉默,然而除了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绵长而悠远的笑声,那笑声来自一个头上抹了啫喱水,造型潮流的傅云,他好像忘记了这是女生宿舍,更忘了床铺底下坐着的都是素不相识的学妹。
陆阳拿了晾衣杆捅床铺上不肯下来的傅云,越捅心里越窝火。其它的人本来有的躺在床上听音乐,有的在擦床边的铁杆,这下都停了下来,好奇地盯着傅云和暴跳如雷的陆阳看。
谷雨可怜巴巴地抱膝坐在自己床上的一个角落,她知道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你笑够了没有!你猴子他爹啊!别笑啦你!快下来!”陆阳边捅边说,说得有些吃力,看来她不善于分散注意力,因为说话而失手,晾衣杆被傅云抓在手上,傅云笑得喘不过气:“大小姐,你是准备东山再起吗?江东父老都走光啦!红楼梦中人,红楼,还梦中人,我说您老看过红楼梦啊,你准备演林妹妹?那人家剧组就别想要收视率啦。”
陆阳:“你说够了没有,有什么稀奇的,要你管!你给我滚下来,滚下来!”
傅云:“红楼梦诶,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红楼梦啊,又不是选演员演流星花园第二部,就你,身材像薛宝钗,脾气比王熙凤还泼辣!人家那要穿古装,古装你穿得来吗?你瞧你那走路有点儿古典美人的姿态吗?”
傅云一副鄙夷的姿态,加上又坐在商铺上,陆阳发现她再吼再骂,都要用仰视的角度,于是她不顾身上的短裙飘飘,爬上铁栏杆,上去硬把傅云给揪了下来,然后往门外一甩,什么再见的客气话半句没有就直接把门一甩,房间里终于清静了。
回过头来,陆阳以为时间被定格了,每个人都好奇地盯着她,她自己也不知道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忽然,她想到了一个救星。
“唉唉唉,看我差点儿忘了,我带了好吃的,专门带给你们来尝尝的!”说着她把刚才放在书桌上的大包打开,拿出一个桶状的保温饭盒,“新鲜出炉的全聚德烤鸭!我在北京玩儿了几天,顺路烧到过来的,坐的动车,应该还能吃。”
“你从北京带来的?那可也许未必不一定能吃啊!”门外传来一声和刚才笑声一样绵长的呐喊。
连金蝉都想朝外吼:“关你屁事。”
陆阳则更有办法,她对门外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就进来争取你赎罪的权利,负责我们全寝室的卫生,要么就滚回你的四人间,然后等着好果子吃。”
傅云:“我选第一个!”
陆阳“你确定?”
傅云:“确定认定以及肯定!”
陆阳把门打开,放傅云进来,说道:“看在你来接我,又帮我提东西又帮我铺床的份上,就赏你点儿面子,自己找个地,坐!多说一句话把你放厕所里淹死!”
谷雨仍然坐在角落里,她没见过男女生这样开玩笑,在她那个小小的学校,即便是到了高中,男同学女同学说句话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堪称“打情骂俏”的事情,到树林的深处也找不到。她端着自己的铁饭盒,看着里边儿的折耳根,金蝉看到了她眼里的失落。
傅云步态自如地跨过那一堆杂物,走到横跨寝室大陆的书桌对面。还没坐稳,陆阳就飞过来一只鸭腿,吓得他连忙借助。
“姑奶奶,你悠着点儿!别浪费粮食。”
陆阳边吃边说:“别废话,吃吧,这是你在女生宿舍的最后一顿晚餐,虽然也是第一顿,赶紧吃,趁着这良辰美景欣赏一下美女,过了今天,以后你要是想进来,宿管老师会把你关进动物园去。”
傅云毫无吃相,但吃得豪爽而开心,“知道啦。”
“来,那个床位角落里的小同学,别出神了,过来跟我们大家一起吃烤鸭,人多口多,一会儿可就吃不到了噢。”
谷雨总是微笑待人,她从小闺床上下来,竟对傅云说:“女孩子不好欺负,外表柔弱骨子里可不服输,陆阳可给你上了一课,以后可不许欺负女生了。”
金蝉心想,没想到,这女孩是个慢热型,虽时常沉默,但也不是不可接近。
403的窗户飘出一阵阵烤鸭的香味,还有陆阳和傅云互补谦让的吵嘴声。空了一个暑假的403又活跃起来了,新生们散发出他们独有的活力,那种火力渗透到他们的气质中,让高年级老生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个学期很快而过,所有的监听记录都显示没有线索。而谷雨还是那样,慢热的脾气使得她对隔床的金蝉还没有特殊的信赖感。而重温大学时光的金蝉,有一丝不负责人的想法,继续这样蹉跎时光,没有更多的工作压力,倒也叫人心里舒缓了许多。
可是调解身心的时光并不永恒,现实永远比梦想更有发言权,她必须采取些特别的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