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么?很多习以为常的东西,或许未必如我们料想的那样理所当然。或许你会觉得我是在故弄玄虚,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问题便能检验。每天都要对着镜子片刻,镜子颠倒了左右几乎是共识。但冒昧地问一句,从汽车后视镜观察后面的世界,是否左右颠倒了?其实,镜子里除了看到的自己是颠倒了左右之外,其余的东西左右并没有被调转。在这里得出一个全新的结论,镜子的世界颠倒的是前后,而并非左右。以往认为的镜子颠倒了左右的这种错觉的产生,是因为自我意识的干扰。这个世界亦是如此,因为自我意识的再度加工而变得扑朔迷离。
董菲,今年二十七岁,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三年,继而又选择了考研究生重返校园的这条路。重返校园的生活并未有她料想的那样有趣,枯燥的教科书、呆板的教授、还有那空空荡荡的教室角落里蜷缩的那只老肥猫,都让董菲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是停滞的,这些静止的影像机械地拼凑着,散发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当时她头脑发热辞掉工作,跑回学校里读一个莫名其妙的环境工程的研究生,说白了就是为了逃避生活的压力。
工作那几年存下的那点存款,也勉强够董菲在学校的开销。她的人生并没有什么没明确的目的,无非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地混日子。仿佛这个世界的喧嚣繁华都跟她这样混吃等死的行尸走肉没有半点关系。
董菲已经连续半月没有去过实验室,董菲的导师对于她这种超级大学渣都已经持坚定的放弃态度了。当然,董菲偶尔也会心血来潮般地去实验室里晃荡一下以证明她还活着,然后出来继续享受颓废时刻。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混过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这一堂是徐教授的大气学,原本可以坐上两百人的大教室里只是稀稀拉拉地坐了十几个学生。徐教授已经年过六旬,像他这个年龄还坚持讲课的老教授,现在并不多见。科大的老教授应当都是身经百战的,对于混日子的学渣也是颇有抵抗力了。徐教授仍然卖力地讲解着书本上的习题,丝毫没被空旷课堂里传来的手机提示音所干扰。
一堂课讲完,徐教授开始不太利索地收拾着书本和讲稿。刚刚混过一堂课,董菲仍然趴在桌上神游四海,构思自己断了许久没有更新的武侠小说。董菲一只手玩着笔,另一只手无聊地翻动着书本,斜眯着眼看着手旁的手机呼吸键一闪一闪的,也懒得去理会刚刚收到的几条微信。虽说董菲的本科也是在这个学校就读的,而这时隔三年的重返母校,寻回的仿佛只有慵懒和迷茫。
突然,一声水杯落地的响声让董菲从方才的神游中惊醒,立刻抬头向响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徐教授正用纸巾擦拭着地面上散落的茶叶,他那身略微发黄的衬衫上也溅满了茶水。
董菲回过神来,立刻抽出几张纸巾帮徐教授将地上的玻璃杯碎渣包好扔至垃圾桶。徐教授今天似乎精神很差、脸色蜡黄,完全不似以往见到的那样矍铄。董菲刚才一直趴在桌上发呆的时候也没察觉徐教授讲课的声音有异样,但走近才看见徐教授这个样子,着实让她大吃一惊。
徐教授将讲台底座上沾着的几片茶叶擦掉后,又捋了捋自己衬衫的衣襟,对董菲稍稍点头说了一声谢谢,随后提上那只破旧的手提包,迈着步子缓缓向门外走去。
看到徐教授佝偻的身影和略带蹒跚的步伐,此时董菲的心里有些难过,却也不知为何内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强烈的自责。这堂大气学的课结束,这个教室今天剩下的大半天时间里也没课了。一些人陆陆续续走入这间宽敞的教室,抢好座位准备自习。董菲回到座位上,慵懒地趴在桌子上,脑海里闪过一些奇怪的片段想法。在短暂的放空之后,先前莫名的自责此时也消散殆尽,董菲又继续神游四海。
教室渐渐被来自习的人占满,来的都是些爱好学习的好学生,当然除了董菲,还有那只仍然蜷缩在墙角呼呼大睡的老肥猫。
此时,一个人的走入打破了这学霸世界的氛围。那是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衣着发型也很是邋遢。他提了很大的一只被塞得满满的破旧的公文包,缓步走上讲台。
正在自习的两个学生低声讨论嘀咕着:“不是这教室今天都没课了么?难道还有课?”
董菲慵懒地支起下巴,望着讲台那里站着的那个颓废憔悴的中年男人。这个男子似乎有点怯场,几次想要说话,都咽了下去。而坐在台下的学生,也等着这个看着像老师的人下驱逐令。
这种尴尬的气氛大约持续了一分多钟,那个中年男人才开始说话。
“同学们,大家好。”中年男子很拘束,给大家鞠了一躬。
董菲心里暗自嘀咕,这又是哪个被学生气得不行的教授?
又听见那个男人继续说道:“我是一个流浪数学家,主要研究数学与自然的语言,我带来了我的文章,希望能与各位同学分享。”
这个男子莫名其妙的一段自我介绍让台下炸开了锅,嘲笑声质疑声不绝于耳。那男子面色极其尴尬,将伸入公文包准备拿出文章的手又抽了出来,随后向大家鞠了一躬后,飞快地逃离了这间教室。
董菲一手不停地转着笔,心里犯着嘀咕:数学和自然的语言……这个人研究的东西似乎毫不相关,可惜没能要来他的文看看,说不定很有趣。这样的嘲讽待遇他应该受过不少了,却还是在坚持。至少董菲觉得,像他这样的“流浪数学家”或者“民间科学家”比董菲这种混日子、混学位的废人要有用得多,想到这里董菲对那人又有了些许同情。
今天又在教室里睡了一上午,董菲收拾好书本,向食堂走去。在这学校里,唯一能让董菲提得起兴趣的,也只有吃饭和睡觉两件大事。
董菲额头上的睡痕还是挺明显,但作为一个资深女汉子丝毫不介意外人的目光。更何况她心里也明白这个残酷的事实:女的不会看她,男的更不会看她。每日不修边幅地活着,仿佛是一种颓废的乐趣。工作那几年积攒的钱,应当还够她在这校园里颓废堕落。
董菲坐在食堂的角落里狼吐虎咽地吃着那并不可口的饭菜,这时她看见同宿舍的舍友赵晓雯就坐在不远处正和几个男生谈笑风生。赵晓雯的人和名字一样美丽,是个标准的美人,她是化学系的研究生,学霸一枚。董菲和赵晓雯这两个完全不搭调的人之所以会安排在同一间寝室,是因为她们报到的时候都晚了一步,同院系的硕士研究生寝室都被安排出去,于是学校便把这两个安排到了一间博士生公寓,在旁人看来这两个人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她们两个硕士住在博士生公寓,不用担心限电也不担心晚上回来太晚而被所在大门外,而且楼下就有开水房,也省去了跑腿打水的事。
不过赵晓雯和董菲虽然住在一起,但总像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赵晓雯的生活总是围绕着如何展示她各方面多么的优秀而进行的,而董菲却固执地展示着她的颓废消沉。
赵晓雯和几个男生吃完午餐后站起身,朝董菲这里打了个招呼,董菲爱理不理地回了一下。赵晓雯那独有的高傲笑容,是董菲最讨厌的,却也有些人最痴迷的。想到这里董菲不得不坦言她就是嫉妒,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端起盘子放在了餐具回收处。
“嘿,睡神!”一个讨厌的声音从董菲身后传来。那个叫刘博洋的人快步追上来,继续笑道:“你的睡神大名别院系都知道了,你如今威名远播啊!”刘博洋和董菲在同一个实验室,同一届考上的硕士研究生,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却没有半点同门之谊。这位刘博洋是导师的“小蜜”——实验室的人都暗地里这么说他,最爱的就是挑拨离间和搬弄是非,仗着和导师有点亲戚关系,平日里摆出一副架子训人,尤其还喜欢在领导面前打各种小报告,连实验室的师兄师姐都受不了这货了。但即便如此,这位刘博洋却照样混得风生水起,因为多数人对于他都是无视或者隐忍的态度,不过董菲是个例外。
半年前,董菲在图书馆睡觉口水流了一书本的照片,就是这个刘博洋传到了校园白云黄鹤的BBS里去的,董菲和他之间可以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董菲快步走回寝室大楼躲开那个讨厌的刘博洋,可是回到寝室又会面对另一个不喜欢的赵晓雯……想到这里,董菲刚刚吃饱的良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推开寝室的门,赵晓雯果然已经回来了,正穿着吊带长裙旁若无人地练着形体。赵晓雯虽然是化学系的,但她业余爱好就是读些心理学的书籍,再用她从书本所学的理论来分析这位颓废室友董菲。总而言之,在赵晓雯的那套歪理邪说中,董菲没变成女版马加爵就该谢天谢地。虽然这些东西赵晓雯没有明说,但从她每日的言论和目光里董菲也能感受到她的这种态度。董菲心里也好奇:“赵晓雯你既然这么怕我,干嘛每天还做一些激怒我的事?啊啊啊?!”
回到寝室,董菲又像一团死肉一样蜷缩在床上,用薄棉毯盖着脸,开始今天的午休。
“欸,董菲。”赵晓雯轻声喊着董菲的名字,也不管董菲有没有回应,继续说道:“你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哦?”董菲慵懒地回了一句,两只手仍然不住地搓着棉毯。
赵晓雯轻声一笑,缓步走到董菲的床旁,轻轻撩开薄毯一角,问道:“都夏天了,你不热么?”
董菲将头转过去,贴墙贴得更近,不想理她。
赵晓雯自觉无趣,略略高傲地冷笑一声,收拾好发型妆容,又开始准备今天下午的约会。
董菲一时睡不着,还有两张脸不住的浮现脑海,一个是徐教授,还有一个就是那个流浪数学家。徐教授今天的模样和那个流浪数学家似乎有一点相似——对了,就是眼睛,他们的眼睛空洞洞的。往日里见到的徐教授不是这个样子啊?他这几天身体不好么?
此时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赵晓雯已经去赴约会了,董菲估摸着她今晚也不会回来。现在这十几平米的寝室里只留下董菲一人,这种清净的感觉真是出奇的好。
董菲蓦然坐起身,微眯着眼注视着书桌上那黄色的小闹钟。这小闹钟是她考研的时候准备的。小钟发出的滴答响声,这个时候听起来,似乎有些飘忽。董菲揉揉头两侧的太阳穴,不自主想起那个流浪数学家的话,自言自语地说道:“自然语言……什么是自然语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