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璀璨的霓虹浮在H城的上空,而霓虹底下,是经历一日繁华后安静的疲惫。
老城区,一幢破败不堪的八十年代的老楼房,危然的耸立在一片被围墙围起来的杂草瓦铄之中。
此时的我,正站在空旷街道边一个烧烤摊旁,一边撸烤串,一边端详着那幢阴森森的老楼——它在月光下拉出的影子,特别长,仿佛那楼的楼顶上,还有一层。
“真不错,这茄子切成两半,撒上葱花孜然,经炭火一烤,吃起来酥软可口,葱香扑鼻,真是别有一番滋味。”鸠摩这厮坐在人家摊位上,一边吃烧烤一边喝啤酒,嘴巴忙的不亦乐乎,恨不能再多长一只出来。
才三个月时间,人间的酒肉就把一个习惯了塞外风沙的老狐狸,驯化成市井庸民,我没喝一口酒都醉的想吐。
“你别老站着,也来一个吧,这茄子烤的还真的挺不错的。”他大概觉得一个人吃太多不好意思,朝我招招手道。
我冷笑,对老板道:“结账。”
“好嘞,您二位一共吃了一百三。”老板笑道。
“我吃了多少?”我问他。
“三十,还有一百是和您一起那位先生吃的。”
我装作没听懂:“什么和我一起?我和那个人素未谋面,素不相识,素无往来,三十给你,还有一百谁吃的你找谁拿,别算在我头上。”
鸠摩那厮听到我的话,仿佛被人点了穴道,瞬间哑了,石化了,用一脸吃惊的表情看着我。
我朝他做了个抱歉的鬼脸,潇洒的朝他挥了挥手,再见。说完扭臀转身,踏着轻快的脚步穿过马路。
我用眼神的余光瞥向鸠摩,那厮果然站起来想走。
“嘿嘿,站住,你他妈还没给钱呢。”老板拦住他道。
鸠摩黑着脸解释:“我和那女的是一起的。”
“你没听见刚才人家连用了三个以‘素’开头的成语啊,你以为我这练摊的东北宁是吃素的咋滴?纹身见过没?黑涩会见过没?”
“我没带盘缠,在她那儿。”
“还盘缠?等着洗盘子您诶。”
……
我得意于鸠摩的狼狈,也想暂时的摆脱他一阵,这家伙……实在太能吃,靠我拍照的微薄收入,怎么养得起他?
我边想边沿着围墙走了一段。
围墙里面的那幢老房子,曾经是H市第三实验小学的教学楼。
它坐落于老城区最东面,而城市的发展方向一路向西,这片昂贵却没什么价值的地皮幸而夺过了众多开放商的魔掌,破败了二十年依旧荒废如故,可以说是整个城市保持的最好的遗墟。
我沿着它的围墙,步至正门。望着锈迹斑驳的校门,寂静空旷的老街,我心里泛起一丝惧意,脑海中不自觉的涌现《寂静岭》的血腥片段。
但不管多害怕,我都必须进去,因为云深深,曾在这里念过两年书。
鸠摩说,云深深是一早就认识恶鬼沮渠安周的,但沮渠安周被封印在西域茫茫戈壁之下,而云深深极少涉足那片广袤的大漠,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遗憾,我的脑子里没有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甚至都没想过。
我一直以来最关心的,他会去那里,但鸠摩的话提醒了我,世界这么大,云深深若是真心要躲,恐怕我花一辈子时间也不一定找的到他。
“这个世界不相信巧合,只相信必然,我们只有弄清楚他和沮渠安周有什么计划,他们想干什么,才有找到他的可能。”
当我像没头苍蝇那样乱冲乱撞的时候,鸠摩这样告诉我。
听了他的话后,我想到了一个人——云深深的师父,张芝君张真人。
于是,一个星期前,我踏上黄山天都峰玉屏崖云仙观,拜访张真人。我向他坦白了我们在哈拉和卓戈壁滩上的遭遇,我本以为张真人会难过,没想到他不悲不喜,只是怅然的叹了口气,然后,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伙穷凶极恶的盗墓贼,带头的是个麻子,家中排行老六,人称麻子阿六。
1993年盛夏的一个午夜,麻子阿六带着两个伙计,癞头疤和张小狗,从H城出发,沿着104国道开摩托进入逮西乔盘山,又兼三、四里山路跋涉,来到乔盘山北坳一处不知名的缓坡。麻子阿六看了看地形,找准位置,利索的砍断几株灌木,拨开杂草,指着一个用几块木板掩盖着的盗洞(盗墓贼盗墓时挖的地洞)。
“寻着了,就是这!”麻子阿六转过头,急切的对癞头疤和张小狗说:“快点,拿那个小撮佬弄出来。”
两个星期前,麻子阿六在这里踩了个点,认准了下面有大墓,也捡了个月黑风高的夜,独自来盗墓,一条盗洞挖下去,不想挖穿了一堵死人墙。
死人墙也叫‘回头墙’,古代造王墓的、修城墙的、疏水利的,凡浩大工程,无不死人,特别是造王墓。为了杀人灭口,等墓造好以后,统治者会把参与建造的工匠杀死,有直接把人封死在墓里的,也有挖大坑活埋的,挖大坑的一般会在坑上封道墙,要不然那个地方的植物几百年都会比周围茂盛很多,太扎眼。而封在坑上的那道墙,就叫死人墙。
盗墓贼把挖到死人墙看做最不吉利一件事,凡是盗洞打到死人墙的,这个墓就一定不能下,强行下地的话必要留下一条命。所以死人墙也叫回头墙,源头典故以无从考证,只是个行规而已,盗墓行当门派多,规矩也多,说穿了不过是些迷信,但干盗墓这行的,哪个不迷信?
麻子阿六也在地下讨了十数年的生活,对各种避讳自是熟知,挖到死人墙后,他不敢托大,径直退了出来,另作商议。回到旅馆,麻子阿六辗转难眠,有死人墙的墓穴,无一不是豪冢巨墓,地下的宝贝说不定能让他衣食无忧的过一世,但越是大墓,危险性越高,机关遍布、异象凡出,何况还有一堵煞气极重的死人墙。他不敢贸然下地,又没有信得过的同道中人合计,这事便耽搁了几日。
麻子阿六有个赌友,叫潘大头,人称三千贯,专在赌桌上放债讨钱营生,行事为人阴狠毒辣。一日麻子阿六喝了点酒,在牌桌上对他漏了口风,他倒给麻子阿六出了一招,不是说挖到死人墙进墓里要死一个人吗,干脆带个活人下去直接在里面宰了不就得了?
麻子阿六一想,这招太损阴德了!但也不失为一个解除避讳的好办法,对麻子阿六这种人来说,天良都已经丧尽了,哪还顾得着阴德。正好他认识的人里有个人贩子,叫癞头疤,便差他送个小孩来,又伙同乡下屠宰场屠夫张小狗,三人成伙,相约盗墓,于是便有了这一出。
那天黑云闭月,山风吹得整座乔盘山呜呜作响,夹杂着树木摇摆间发出的莎莎声,如泣如诉,宛若通幽。张小狗听得山风惨烈,见得树影斑驳,又兼空气湿冷,心头已然凉了半截。和麻子阿六、癞头疤不同,张小狗本不是作奸犯科之人,他是麻子阿六为了更好的克制死人墙的煞气专程找来的煞星。
麻子阿六想用以毒攻毒、以煞破煞的办法克制死人墙的煞气,便找了张小狗这个煞气颇重的屠夫一道下地,答应事成后给他两百块钱,张小狗老婆有神经病,为了给老婆看病,这几年花光了积蓄,已经到无米下炊的境地,听说一个晚上能挣两百,当即爽快的答应了,在那年头,两百块钱省着点花能对付好一段日子了。
麻子阿六把掩在盗洞口子上的几块木板踢开,让癞头疤把带来的小孩弄出来。癞头疤把肩上的蛇皮袋往地上一扔,复又踢了一脚,麻子阿六看蛇皮袋里的小孩一点动静都没有,担心的说:“不要是死的吧?我可是让你带个活的来的。”
癞头疤冷哼一声,说:“六哥放心,这小鬼滑头的很,铁定在装死呢。”说着,就拿把折叠刀出来把蛇皮袋呼啦一下划了个大口子,里面的小孩自己钻了出来。张小狗一看,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长的瘦瘦小小,浑身****,蓬头诟面,脸上、身上都是淤青和疤痕,眼窝深陷,嘴巴紧闭,癞头疤拎着他的头发把他推到盗洞口,用折叠刀抵在那小孩的脖子上问麻子阿六:“把他捅死了扔下去还是带下去到了墓里面再捅死?”
“不是说盗墓吗?怎么,还要杀人啊?”张小狗听说要杀人,而且是个孩子,心里觉得挺不是滋味的,虽说平时没少杀生,但杀人和杀畜生是两回事,为了两百块钱,犯条人命可有点得不偿失。
癞头疤瞥了张小狗一眼,愤愤的说:“这个小兔崽子,又哑又聋又瞎,灾星下凡,魔星附体,正该死在这里,省得干耗每日的吃食。”
“把他带下去,等开棺前再杀。”麻子阿六一边打地桩,一边说,“狗子,你尽管跟我下地,除了许诺你的两百,今天这票成了,我分一成给你。”
张小狗撇了撇嘴,说一成能有多少?王麻子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头。张小狗嗤笑一声,说:“六爷,您别埋汰我,杀人这种事,别说两千,就算两万我也未必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