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清除者呢?就是妖怪们和少数人类组成的数支队伍,然后前往各个被半妖控制的城中清除半妖。清除即意味着逮到半妖只需要杀掉就行,这也是妖界至今对待半妖唯一的处置方法,虽然有反对的声音,但是在找到更好的方法对付半妖前,只能如此。这些清除者面临着最危险的物种,担负着最大的风险,需要超出其他妖怪的能力和决绝之心,身份自然也不一般。
直至李思佳同无浊一起被带到清除者队伍的一支中,她才发现这些清除者不一般的身份,当然,她根本不想发现这种严峻的事实——多为壮年男子模样的清除者大多是犯了妖界法规的妖怪,更让人绝望的是他们犯的罪还不轻,其实就是人类社会中的“死刑犯”,有些黑黢黢的脸庞上还有形状诡异的花纹,更显凶神恶煞,还未靠近,李思佳已经腿软了,死死躲在杨洛书身后,见无浊浑然不觉害怕地往前走,她一边伸手拉住无浊的衣袖往后扯一边嘀咕:“这熊孩子怎么都不知道害怕?”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杨洛书扭过脖子狠狠白了李思佳一眼:“好了,就送你们到这儿了,看见前面那个斯文一点的没?是领队的,叫吉烜,找他去吧。”
顺着杨洛书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有一个明显斯文一点的,个头挺大,本算不上斯文,但在周围一圈露着膀子穿着似原始人的清除者中,穿着深紫长袍的那位算是最斯文的一个了……
杨洛书把李思佳往前面推,李思佳使劲抓着他的手,一脸欲哭无泪:“你不会真的就这么弃我而去吧?我这可是要走上一条不归路啊!”
“这可由不得你我,药瓶子我给你放包袱里了,还有些护身符什么的,这队的领队还不错,是我老爹找关系让你们来这队的,应该更安全一点,剩下的,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好好干啊,李思佳同志。”
李思佳泄气地放开了杨洛书的手,满脸萧瑟,带着一身秋风地走了,无浊看了杨洛书一眼,乖乖跟上李思佳的脚步。杨洛书站在原地,紧抿着嘴注视着李思佳的背影,直到一行人出了赤旸城的大门,他还若有所思的伫立着,目光仿佛被钉在紧闭的城门上了。
她爱玩,好奇心重,喜欢管别人的事,有点小小的自私,又精力旺盛,因为有着这样的个性,所以在权力地位与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地方无法安家,有社会的地方就有权力中心,妖怪也是一样,她能离开这里也好,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他还能见到那个生动的李思佳。
良久,杨洛书低头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这才慢慢走回人事府。
那边李思佳带着无浊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就被吉烜打发到队伍最后,稀里糊涂就跟着上了城门外的渡船,一支清除者队伍人数并不多,才二十来“人”,好吧,至少他们看起来和人没多大区别。分别上两艘船时,李思佳眼疾手快的拉着无浊上了领队上的那艘船,在船尾坐了下来,船上的清除者纷纷看向动作比别人都大的李思佳,被深色皮肤衬得更白的眼白让她一阵发憷。
无浊紧挨着李思佳坐下,不无好奇地问:“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去……嗯,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李思佳降低音量,在无浊耳边低声说:“就当去开发潜能吧。”
无浊听了,一脸迷糊,想了一会想不明白,就问李思佳:“‘开发潜能’是什么意思?”
李思佳吓了一跳,他怎么这么大声说出来了?捂嘴什么的都已经晚了,在吉烜如炬目光下,李思佳只好低声解释为:“意思就是要多锻炼身体,才能打败邪恶的力量哈哈……呵呵……”
无浊认真的点点头,诚实的模样让李思佳觉得自己是教坏小朋友的怪黍离,尴尬的笑了一通后再也不想说话了。船在河上行进了一会,似是快要达到目的地了,吉烜回头提醒李思佳和无浊道:“跟在队伍后面别添乱,我们没时间保护你们,自己的命,自己守着。”
自己的命只能由自己守着,李思佳这才有了危机感,尽管对于这些妖怪从眼神语气里传达出来的轻蔑有些反感,她还是点头:“知道了。”
一路上能看见这条没有岸的河流上分布着些城楼,每两座城楼间都有一定间距,然而随着船愈行愈远,城楼间的间距变得越来越大,两艘船飘荡在水面也显得更加势单力薄,渐渐的,船行许久都见不到一座城楼,当经过很长一段距离再看见城楼时,李思佳想,大概就是这里了。
雾气弥漫下城楼的轮廓变得模糊飘渺,照常理说,这条河上是不会起雾的,李思佳曾经问过杨洛书这河里的液体是什么,杨洛书告诉她是死去的妖怪的魂魄聚集在河道里,既然不是水,就不会有水雾,这座城应该是被法术罩住了,再者细看那雾也不是真正的雾,准确说,是极细的白丝交缠着,在空中密集的分布着,飘扬着,看起来就像一层白雾。
伴随着吉烜一声“到了”,大家有序地从船上下来,在考虑如何打开城门前,他们还要想办法剔开这层包裹着城池的“白雾”,队伍中有人拔刀试图劈开,但那些细密的白丝只是柔软的陷下去,又随着刀回鞘鼓起来,根本就是对着棉花使拳头,再大的劲儿也没用。反正没人注意队尾两个基本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同志,李思佳凑到前面去,眼看着几根细细的白丝在面前飘着,不由得想到了棉花糖,便随意的将手伸出去,白丝像是有灵性一般迅速划过去,在她手指上留下一道血痕。
“哎哟……”
“姐姐怎么了?”无浊凑过来,紧张兮兮的问。李思佳摇了摇头,只是很小的一道划痕,她叫出声来更多的是因为惊讶,并不是疼。
“无浊,退到后边去,这东西伤人。”想了想,李思佳还是好心的提醒在场所有妖怪:“诶,你们也往后站一些吧,当心点。”
她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李思佳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这些妖怪也太瞧不起人了,种族歧视太严重了,真讨厌。拉着无浊的胳膊,李思佳又退回后面。
城门上突然有光闪了一下,李思佳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原来是铜牌,那个是每个城门上都挂着一个的八卦铜牌,又没太阳,肯定不是反光,还没进去呢,怪事就这么多,进去了又该怎么办呢?
无浊看李思佳愁得额头上都挤出皱纹了,小声说着:“别担心,没事的。”附赠一个阳光微笑,李思佳觉得被治愈了那么一点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跟着清除者的队伍走动了起来,走动?进得去了?李思佳诧异地抻着脖子看向前面,吉烜在最前面,大家都跟着进了城门,他们没有再做进一步的尝试,那些白丝就自己退散开来,连城门也跟着开了。
空城……吗?
只有一排排房屋矗立在了无生机的土地上,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活物,大片大片砖墙的暗青色充斥着眼球,完好无损的房屋已经很少了,残垣断壁间不时有风扬起灰尘,整座城像一具干巴巴的僵尸。队伍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吃得差不多了”,李思佳吓得一哆嗦,不会整座城的妖怪都被吃掉了吧?
“大家准备好,进城——”
队伍里有兵器的妖怪都拿出兵器,半躬着身子,紧凑的走在一起,外围的妖怪还要随时提防着有可能来自任何一个方向的攻击,走在前面的一个妖怪的脖子上突然睁开一只眼睛,李思佳条件反射的跳到了另一边,抚着胸口压惊,这人真是的!开启防御模式前先说一声嘛!环顾四周,明明什么都没有,李思佳哼哼着:“鸟都没一只,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
无浊把渐渐离大队伍越来越远的李思佳扯回来,难得严肃地说:“姐姐,小心点。”说着伸长了手,探到了路旁的一堆杂乱的竹筐里,再把手放到李思佳眼前时已多了一只小妖怪,尾巴尖被他捏着,布满花纹的身子滑稽地挣扎着,挣扎的间隙能看见小东西闪着冷光的尖牙,李思佳一掌把小妖怪拍落,那小东西掉到地上马上就不见了。无浊接着说:“这里好像只有姐姐感觉不到妖气,其实很多角落里都有妖怪藏着,只是用了隐身的法术所以眼睛看不到。”
“他们为什么要藏着呢?话说回来,还真是这样,你再不济也是个半妖,只有我最弱啊。”
“嗯,我娘教过我一些简单的法术,但也不是很管用,我们还是和他们一起比较安全。”无浊说完还自顾自点了点头,李思佳真不知道该不该夸他诚实,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安慰她说她不是最弱的吗?
路边时不时会出现一个三脚木架,架上摆着火盆,燃着的火不是橙红色的,而是蓝色的火焰,就如同普通的火焰去掉红色的外焰部分之后的样子,闪着金属质感的蓝光带给人的感觉是阴冷,而非炽热。行至城中,眼前兀然出现一个小广场,淡黄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广场上空无一物,过了这小广场才有一座孤零零的庑殿,红漆柱子鎏金的瓦,地基很高,要上不少台阶才到得了大门。
“大家散开,四处看看。”
吉烜让妖怪们去查看情况,李思佳和无浊也做做样子四处看了下,不一会儿,大家又都聚起来了,静谧中气氛有些不好。
“头儿,出不去了。”
李思佳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身边却骤然飞过一道蓝焰,她马上按着无浊的肩膀两人一同蹲下,双手围成圈护在他脊背上,同时也感受到了那道蓝焰擦过身体时带来的寒冰般的温度,再抬头看,她被漫天的蓝色火焰震慑住了。
“姐姐,我们进阵法的中心了!”
慌乱中只听得到蓝色阴火划破空气的“咻咻”声,所有清除者都在躲避,自顾不暇,李思佳掩耳盗铃式的抱头蹲着,眼睛都不敢睁开一下。
“找阵眼!别慌,找到阵眼!”
吉烜的话一字不漏传入李思佳的耳朵,让她想起了发现无浊时无意破的那个阵,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把四周都看了一遍,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妙——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个方向出现了完全一样的路口,来时看见的庑殿早已消失,没有任何清除者进入任何一个路口,因为就连李思佳这种对八卦阵法一窍不通的人都猜得到,一旦进入了那些入口必将是更凶险的境况。
“无浊,你娘教过你阵法吗?”
无浊听到刘思佳的问题,也抬起头来:“我只知道毁了布阵之物才能破阵,姐姐,现在怎么办?”
布阵之物不就是阵眼吗?
“阵眼会不会在阵外?”
“阵法是在布阵之物上建起来的,不可能在阵外。”
“无浊,你看这八条路,觉得哪条路能逃出去就往哪条路上跑,我们一起——”
“姐姐——”
无浊的惊呼声被湮没在一阵“兹兹”声中,李思佳双眼不受控制的瞪到最大,僵硬的回过头,高大的身体挡在他们俩前面,阴影几乎将他们全部覆盖,脖子后面的一只独眼李思佳很熟悉,这是队列中走在她前面的那个妖怪,此时他伸出右臂,自手心里喷薄出的烈焰正抵抗着冲着他们来的阴火。
之前大家只是躲避,现在有了正面对抗的力量,所有蓝色火球都聚集到这一处,冲击力越来越强劲,眼看着健壮的臂膀也开始颤抖,李思佳拉着无浊站起来,对着那双清澈的、稚气未脱的眼睛,问:“选好哪条路了吗?”
无浊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拉起李思佳的手毫不犹豫的开始奔跑,他奔往的方向正是李思佳也选中的那一个,更加肯定自己的直觉没错,李思佳大声喊着:“正西!正西方向!”
趁着蓝焰被一人吸引的机会,抱着冒险一试的想法,大家跟着跑向正西方向的路口,路两旁是破败的建筑物,里面的景象与在阵中心看见的并无二样,就是一条狭窄的巷子,不过没有危险的蓝焰,也可以松口气了。李思佳气喘吁吁的望向身后,看到为她和无浊挡住袭击的那个妖怪已经跟上来时才一下子放松地坐在了地上,无浊也跟着蹲下来,扶着李思佳。
“姐姐,快站起来,现在还很危险。”
李思佳不情愿地站起来,看了看身旁的破屋子,不无抱怨的问:“这么多东西,哪个才是阵眼?”
没有人回答她。清除者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也见过许多阵法,经验是没问题,现下只是需要时间去发现,可惜设下阵法的幕后者似乎有些心急,不愿再给他们时间了,一声轻笑掠过耳旁,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同一方向。
一身紫缎华服与眼前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在泛着光的绸子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更加让李思佳惊叹的是这女人精致得不像话的脸和一头白发,白瓷似的皮肤,眉眼上挑,刚喝过血似的樱唇,立在那儿就是一尊瓷像,她开口说话的调子似是在吟哦小曲儿,带着笑意轻声问:“谁……猜出我在这儿的?”
不等在场有人回答,她就步步紧逼过来,盯着躲在吉烜身后的李思佳,自己答到:“是你,小姑娘,我瞧见你领头往我这儿跑,胆子不小啊。”
“求生心切而已,呵呵。”
李思佳愈发往后退,心里只有三个字在来回跳动——快逃啊!后退时也不知道撞上谁了,左脚被绊住后李思佳毫无防备的摔在了地上,双手条件反射的以手掌撑在地面上,无浊很快蹲在她身边想要扶她起来,却被李思佳制止:“等一下!”
眼睛看见的明明是应该松软的黄土,手掌带着力道摁下去却没有深陷下去,地下别有一种坚硬的触感,李思佳顺着双手撑地的动作开始拨开地上的泥土,看见大理石方砖的一角时,恍然大悟:“原来……”
无浊也惊讶的看着黄土下露出来的大理石,说出了李思佳想说的话:“阵眼是整个大理石广场……”
李思佳抬头正对上吉烜回头看过来的眼神,这一次眼神交换信息量很大,她不明白吉烜接下来想怎么做,她只看得到紫衣女子变得难看的脸色,连其说话的方式也变了:“臭丫头!”
随着一声叱喝,紫衣女子骤然间张开双臂腾空而起,李思佳狠狠地抖了一下,幸好清除者不知何时已经站成一个三角形,她与无浊正在中心,也不算完全暴露于敌人面前。紫衣女子的双臂越抬越高,大家又看到了熟悉的老朋友,似水似烟雾的蓝色阴火贴着地面匍匐而来,由火球的形态变作了长条状,从四周带着阴凉袭来时如同蛇群,即使没有恶意的“嘶嘶”声照样让人胆战心惊。
吉烜拉开弓步蹲下,双手握拳,积聚了全身的力量将拳头砸向地面,拳头一落地,就听得到巨大的迸裂声,裂痕蔓延开来,方圆百米内的地面几乎都被震得坑洼不平,阴火因此退避三分,趁着紫衣女子避开这股力量时,已经站好队形的清除者齐声说了个“退”字,李思佳便觉得像进入了时空隧道,周围的一切都扭曲变形,拧成麻花的景象中依稀能辨认出重新出现的金瓦庑殿。
一番天旋地转后,李思佳发现头顶的天空颜色都变了,这才明白是大家共同施法转换了地点,他们又重新遁入不起眼的地方,这里周围没有房屋,全是杂草和灌木丛,似乎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她上下打量了无浊几遍,没有发现有受伤的地方才放心,无浊拽了拽李思佳的袖口,对着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清除者努了努嘴。
“怎么了?”
无浊看了看她又转头看向某个方向,李思佳终于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之前为他们俩挡****火的那个清除者受了伤,以一人之力抵挡那么集中的攻击免不了要受伤,李思佳心怀歉意的走过去,看见吉烜也蹲在旁边皱着眉,好像有些苦恼。那个清除者的右臂上缠绕着一股股麻绳粗的阴火,因为温度太低而面色发青双唇乌紫,在旁边的李思佳都能感觉到那些阴火散发的凉意,更别说受伤的人。
“他的伤怎么样了?”
吉烜闻声回过神来,答:“没有其他办法,只能……”
“砍吧。”没想到是负伤者自己说出这句话,李思佳看向他平静的双眼,不禁想问一句为什么,只是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哽咽堵塞了喉管,使她发不出声来。
旁边的一个清除者听到了,大声吼了起来:“陨陶,不能砍!”三两步跑过来后他又问吉烜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然而谴责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李思佳,李思佳知道在场的妖怪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但她无力改变发生过的事情,只能尽量弥补。眼看着到达肩膀的火舌意图往胸膛处扩展,李思佳的右手紧紧攥住了左手,咬着牙说:“快把他的右手砍下来,阴火要蔓延开了。”
李思佳已经涨红了眼睛,她自己没有发觉,无浊跪坐在她身边不忍心看她此刻的表情。有些妖怪们的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吉烜却仍旧拔出了刀,陨陶已经抬起右臂,无浊愣愣的看了那闪着寒光的刀刃一眼,伸出不算强韧有力的双手,以手掌轻轻地覆在了陨陶的眼睛上。
闭眼没超过三秒这次粗蛮的外科手术就已结束,李思佳睁开双眼时甚至来不及看清断肢的样子它就随着阴火一起消散了。陨陶很能忍,只是闷哼一声,因为是愈合能力超出人类的妖怪,也没有流多少血。李思佳解下一直紧紧系在后背的包袱,把里面所有的药瓶子都拿出来摆在吉烜面前,让他把能用的都用上。
天渐渐黑了,利用法术生几个火堆并非难事,妖怪们都围坐在火堆边,各自说出关于今日见闻所熟悉的地方,李思佳总结了一下,对当下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那个紫衣女子是螣蛇与人结合所生的半妖,依据就是她驱使的蛇群般的阴火。现在躲在这里是靠着众妖怪的法术支撑,总有一天会被那半妖发现,他们得赶快想到脱身之法啊。
李思佳努力搜索着大脑里的知识库,开始小声自言自语起来:“螣蛇螣蛇……属阴,狡诈阴毒……族规极严,也算有头脸的大族……大族……对了!”
“队长,我在人事府里听说螣蛇族族规极严,也算妖界有头脸的大族,你对这一族应该有所了解吧?”
吉烜的回答听起来有些犹豫:“螣蛇一族是大族,但螣蛇妖遍布整个妖界,也非一族能完全管束的,不过几十年前螣蛇族确实出了一桩人、妖私通的丑事,是发生在本家的,所以赤旸城里的妖怪都知道。”
杨洛书啊杨洛书,你平时的啰嗦也总算起了点作用!李思佳喜不自禁,隐隐感觉这螣蛇族的丑闻八卦里有重要机密,催促着吉烜赶紧说得详细一些。
“大概是七十年前,螣蛇族大长老的一个女儿私自进了两界通道,偷溜到人界,回来时竟带了一个人类男子,这名人类男子被藏在赤旸城整整一年,后来被发现,由四大家族做主消除了记忆送回人界,而大长老的女儿产下四个孩子,螣蛇族本就厉行族规,族中妖怪与人类私通犯了大忌,大长老的女儿被处死,她的四个半妖孩子也被一一处死,但是二十年后,螣蛇族才发现有一个半妖孩子活下来了……”
“他们怎么发现的?”
吉烜的故事完全吸引了李思佳,在场的清除者多对此事早有耳闻,只有李思佳和无浊从未听说过,因此两人听得格外认真。
“大长老失去女儿,最后还是于心不忍,留下了女儿最小的一个孩子,并借助灵药和法术将这个半妖伪装成纯种螣蛇妖,抚养长大,在这半妖成年后,她与玄武族的一位少爷两情相悦并成婚,婚后她是半妖的事实再难隐藏,最先发现她是半妖的自然是作为丈夫的玄武族少爷,那少爷惊惧不已将这事告诉了族里的妖怪,还对妻子起了杀意,受到背叛,半妖凶残本性难抑,杀了玄武族少爷和其他几十个妖怪后逃了,此后便消失了。”
“不会就是今天那个紫衣女子吧?那个逃了的半妖!”
见大家都沉默李思佳又兴致勃勃地分析为什么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都是半螣蛇妖,都是女性,而且你们看她穿的衣服,像是富贵的大族女眷才能配得上的,说不定就是她!”
陨陶断臂时站出来怒斥的那个妖怪叫环山,听了李思佳的话定定的望着她,兜头给她浇了盆冷水:“是她又怎么样?知道她是谁就能对付她了?”
还上扬着的嘴角僵硬着放不下来,李思佳只能“呵呵”干笑两声,低下头来却是龇牙咧嘴的抱怨:“这么多人,啊不对,妖怪,还对付不了一个女流之辈,亏得你们还是混江湖的!”不过她似乎忘了周围都是妖怪,耳朵可不比凡人,投向她的凌厉眼神里又包含着轻蔑,他们甚至连解释都不想跟她说,坐在稍远地方的陨陶好心提点了几句:“半妖天生就比妖怪力量强大,又生性残暴嗜血,何况现在是她在主导着局势。”
力量强大?残暴嗜血?
李思佳看向身旁抱膝坐在火堆旁的无浊,安安静静的样子,完全跟这两个词扯不上关系,想想刚见面时他对自己的善意,被青龙族抓去审问也毫不反抗,简直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嘛!看久了才发现小白兔神情不大对劲,跳跃的火光打在他的脸上,眼睫的阴影时长时短,他静得像连呼吸都没有了,李思佳觉得这种状态让她心里闷得慌。
“无浊,跟我过来一下。”
无浊听话的跟着李思佳离开火堆旁,避开清除者们,但他们也不敢走太远,就在不远处停下了。李思佳莫名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找问题学生训话的班主任,有些滑稽,微微笑了笑,按着无浊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也跟他面对面坐下。
“姐姐,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难受?”
“没有,我没有受伤,不难受。”
“真的吗?”李思佳又问一遍,这孩子真是,语气都低落成这样了还不难受,他难道以为只有身体受伤才让人难受吗?李思佳把手按在心脏的位置,循循善诱到:“这里,有没有感觉闷闷的、不舒服?”
无浊有些迷惑的眨了眨眼,也把右手抬起来放在左边心口的位置,接着他的手开始不自觉的用力抓紧,弄皱了衣裳,半晌才肯定的回答:“有。”
李思佳想问原因,但无浊紧接着的一句话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我也是半妖。”
他用了一个“也”字,李思佳知道他为什么情绪低落了,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在妖怪和人类听来都是没什么异样的,但是作为半妖,无浊又聪慧敏感,字里行间对半妖的仇视和诋毁他肯定听得出来,想必过去,他是不用独自面对这些赤裸裸的歧视,可现如今,他却只能静静听着,连反驳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姐姐,你……和他们,以后也会对付我吗?”
这是近乎残忍的天真和诚实,无浊只是期盼的望着李思佳想要知道答案,却不知道李思佳被这句话搅得心潮翻涌,她总是对别人的不幸没有抵抗力,总是想像个善人一样活着,因此她肯定的说:“绝对不会,他们将来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不会对付你,也不会伤害你,我会尽力保护你,记住了吗?”
无浊湿漉漉的眼眸和李思佳格外诚挚的表情让简单的对话变成了誓言,变成了承诺,无浊牵强地笑了,点点头,说:“嗯,记住了。”
“还有,你和她不一样,她杀了她的丈夫,还杀了其他无辜的妖怪,你又没有做过这种事,只要一直正直善良,妖怪也不会对付你的。”
“嗯。”
无浊接连的点着头,短短的头发都快飞起来了,不过经过谈话,他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不过……姐姐,为什么她要杀掉她的丈夫呢?”
对于这种夫妻间的恩怨情仇向来都有一个完美答案,李思佳脱口而出:“爱之深恨之切嘛,刚刚队长不是说了她的丈夫不能接受她是半妖嘛。”
“到底是爱还是恨啊?真复杂……”
“你小孩子当然不懂由爱生恨,等你再大点就懂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回去,这儿黑漆漆的还真有点瘆人……”
李思佳开始还是在跟无浊讲道理,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自己神神叨叨,回到火堆旁坐下后,无浊还在暗暗纠结“爱之深恨之切”的具体含义,一脸纠结的小表情,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火堆在烧得噼里啪啦响,周围的灌木丛和矮林子中也没有任何声音,李思佳忍不住回头看向浓稠的黑暗中,企图能捕捉到虫鸣声和树叶摩挲声,但是诡异的静谧一直持续着,即使很累,在这种氛围中也睡不着。
实在忍不住这种无声的煎熬,李思佳打开包袱拿出一把小刀,又把挎在腰间的桃木剑取下来,这把剑是她在谛听那里的墙上取下来的,谛听保护她逃出危难后她就一直带着,虽然这样一把短小的桃木剑没什么用,但能让她时时想起有人为了保护她而死,对那时的幸存感怀在心,因此对这把剑也有些特殊的情结,剑身上已经有一些刻纹,她无聊时就在上面雕刻花纹,现在正好用得上。
为了雕刻一条弧度完美的线就要保持一个姿势很久,火光又不够亮,弄得李思佳眼睛酸肩膀痛,无浊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蹦出一句:“我见过这个。”
李思佳停下手中的动作,摸不着头脑的问:“什么?”
“以前娘带我上街,街上有好多木剑。”
“那都是假的,我这把才是宝贝!”
“可是看起来一样啊。”
“不一样!”李思佳眯着眼把剑放眼前比划了两下,以标准的江湖骗子口气大肆哄骗道:“这把剑——不是杀人的剑!被它刺到,伤者复原,死者还生,这是一把神剑!”
话音刚落,围坐一圈的妖怪里果然有发出嗤笑声的,李思佳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没看过《犬夜叉》啊!杀生丸那把剑不就是有这样的功能的吗?
没想到无浊这次也不上当,扯着嘴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吉烜双手交握在一起,沉吟道:“如果……她的丈夫死而复生,那对付她就容易了。”
这个设想既出人意表又在李思佳意料之中,她想到刚刚对无浊说的“爱之深恨之切”,这个半妖一定是对丈夫有情才会愤怒于他的背叛,以致疯狂地滥杀无辜,没有什么比情之一字更伤人了,即便她只是一半的人,这一计确实可行。
“你们不是有法力吗?可以变成她丈夫的模样去找她。”
李思佳原以为妖怪变个身轻而易举,但事实远没有她想得容易,清除者们对她的无知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法容忍,解释道:“妖怪成长到一定年龄可以获得属于自己的一副人形皮囊,不能随意变换容貌,如果要靠法术变做他人模样,很容易被其他妖怪发觉,尤其是法力高强又与其熟悉的妖怪。”
“那怎么办?”
很久都没出过声的陨陶贡献出了一个极有价值的信息:“有人能让死者复生。”他没有说下去,但有清除者接上话茬:“那个传闻早就有了,是真是假你知道吗?”
“怎么回事?”李思佳听不明白。
“是真的。”
吉烜的回答很肯定,之所以说是传闻是因为极少有妖怪见过这位奇人,让死者复生也是件过于困难的事,就连四大家族合力也不一定能做到。吉烜的目光闪烁不定,似乎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的确有人能做到,他叫万长生,身为人类不能获得灵力但却精通各种符文法术、灵药和阵法,他能施法让死者回生,我们要找到他。”
在座的妖怪多多少少对此有些惊讶,他们还在交头接耳时吉烜已经冷静地下达命令了:“阴火可以在地下游走为她打探消息,我们不能一直躲下去,环山,去城中找她的蛇窝,剩下的一起催动法术转移地点,向城门靠近,越近越好!”
吉烜还在说话的当儿,领到任务的环山就已经原地消失了,剩下的也迅速站成三角形,李思佳知道又要进一次“时空隧道”,三两下把摊在地上的东西塞进包袱里背好,地上的火堆倏地熄灭了,金黄的火星子像动脉里喷薄出的血从余烬里飞扑出来,李思佳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黑暗,猛地闭上了眼睛,头晕眼花一阵后她果然随着大部队转移了阵地。
看到无浊还是站在自己身边,李思佳莫名感到安心,尽管不明白吉烜为什么这样做,她还是静等着吉烜的下一个指令。
“要选出一个成员出城,找到万长生。”
吉烜的双眼扫视着在场的人和妖怪,李思佳咬着唇看了看四周,突然举起手喊道:“我去吧队长!”
“给我个理由。”
“我是人,你们都会法术,我在这儿只会拉你们后腿,让我去找他吧。”
“可以。不过,留下你弟弟。”
李思佳感觉到无浊的手正攥着自己的衣袖,她转过身笑了笑,说:“我会回来找你的,你要跟紧队长,别受伤了,好好保护自己。”
她承认她存了些小心思,只要能出城就会比在城里安全,找得到万长生最好,找不到她也可以有更多生存的机会,但这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无浊还在这儿,她得回来,更何况还有因她受伤的陨陶,她总得回来完成该完成的责任和使命。
吉烜嘱咐李思佳先去赤旸城找玄武族帮忙,万长生并不像其他在妖界的人类一样定居在人事府内或赤旸城里,而是四处游历,地毯式搜索是不可能的,玄武族掌管妖界生灵名单,靠着名字就能找到万长生,知道了具体位置再去找万长生才行。
“行了,准备出城吧!”
所有清除者合力催动法术建立的隐形屏障范围逐渐扩大,直至范围覆盖城门,这层屏障可以暂时让他们“不存在”,只是持续时间不长,为了让李思佳迅速出城,城门被直接打穿了一个洞,面对那层白丝组成的包围圈时,急中生智的李思佳在一个清除者的刀刃上喂了自己的血,接下来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妖怪们也惊讶得合不拢嘴,白丝遇上血就像通了电似的蜷缩起来,被刀劈出一条路,李思佳来不及解释什么就急急跳上了城门外的渡船,船被突然的撞击带着摇晃了几下,最后回头望了城里的无浊一眼,吉烜隔空而来的掌力就催着船出发了。
白丝又一次合上,像茧一样包裹住陷落之城,李思佳完全松懈下来,背靠木板瘫坐在船上,从不间断的紧绷状态下解放,此时她也无力去想前路如何,只任由河上的风景划过眼界,却无一幕留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