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刺目的亮光,晃得我几乎无法睁眼。但是没过多久,那亮光却宛如飘忽而过的风一般渐渐变淡,并最终离开了我,屋内再次恢复往日光景。
我努力睁开眼,头脑内昏昏沉沉的。我抬起手来,攥了攥拳,十个手指依旧接受大脑的指令。也就是说,一切安好。于是我坐起身来。
但才一坐直身体,头脑中立刻翻江倒海般剧痛起来,疼得我不由自主用力按住头壳,使劲敲了敲。我觉得脑袋似乎开了花,仿佛大脑已变成鸡蛋黄,在空壳中晃来晃去。
喘息良久,头痛终于缓缓平复。我勉强地从床上站起身,扶着墙来到厨房。厨房内光线明亮,一缕阳光将铝合金包边的橱柜映得明亮亮的。我打开柜子,拿出水杯,在龙头下接了一大杯过滤水,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水后,一股清凉感从头顶直钻入身体内部。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涤荡一新般,说不出的畅快。于是我大口地呼吸,努力回想起来。
但思考良久,我却一无所获。于是我转回身,再次回到客厅。屋内布置得干净整洁,是我一贯喜欢的风格。若不是厚实的窗帘,此时屋内一定阳光灿烂,甚至可以看到空气中悬浮的尘埃。但即便如此,却还是有一缕阳光努力钻透了窗帘的包围,在光可鉴人的红木地板上画出一道长长的光带。
我坐进沙发中,将背很舒服地靠在后面。沙发是乳白色的,软中带硬,坐在里面即便时间很久也不会感觉疲劳。这是我喜欢的设计,简洁而又实用。虽然算不上豪华,但对于这样一个面积不大的公寓而言,却是十分恰当的布置。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包骄子香烟。我取出了一根,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伴随着一口绵柔似水的烟雾,我的胸中略一沉闷,但紧接着便又释放开来。
光亮的地板、简洁实用的家具、骄子香烟。一切都是这样的恰到好处,令人不由自主就能放松下来。这是我的家,是只属于我自己的领域。或许是头痛的干扰吧。在刚才的一瞬间,我对于自己的家竟产生了陌生感。但伴随着一口口烟雾的吞吐,那不确定的动摇感也逐渐消失,最终烟消云散。
此时,屋内静悄悄的,墙壁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抬头一看,已然九点十分。虽然我很想偷得半日闲,但胃部的饥饿此时已然群情激奋,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抗议。于是我再次钻回厨房,从冰箱中取出面条,在炉子上开始煮面。
对于食物我一向小心谨慎。倒不是由于挑食的缘故,主要是我这不得了的遗传基因,稍不注意便会发胖,宛如洒进苏打粉的面团一般,一不小心就会涨得老大,照镜子时连自己都会吓一跳。但我又偏偏喜欢面食,尤其面条,更是所有食物中的最爱。所以,为了取得身材与口福的平衡,我只好在定量方面严格把关。这样一来,尽管不能大口朵颐,却至少还能吃到喜欢的食物,人生也总算是没有遗憾。
我小心翼翼地取来面条,下到滚开的水中,又将锅盖扣上,静静等着热水再次沸腾。
这时,手机响了。我擦了擦手,来到卧室,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
来电号码处没有任何显示,但手机依旧响个不停。我思考了一下,似乎也没有什么远在异国他乡的朋友。于是我将手机放在茶几上,没有理会。自己则一转身又回到厨房。
但对方似乎十分坚持,仿佛好不容易才打通一般,铃声一直在响。此时,锅盖边缘已开始冒出蒸汽。我掀开盖看了一下,水面已经开始冒泡,估计没有多久便会全面沸腾。听着那执着的铃声,我颇感无奈,于是大步走回客厅,接通了电话,又回到炉旁,守着我那快要煮好的面。
“喂,喂!你好,请讲。”我一边用筷子搅合着面条,一边询问,略有些不耐烦。
“不好意思打扰了!”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声音上判断似乎人已中年。“请问您是风林先生么?”
“是的,请问您是?”或许是由于对方那谦卑的态度,我的回答竟也不自觉地温和了不少。
当得到我的确认后,男人似乎颇为高兴,遂回答说:“我是邮差,这里有一封信,收件人是您。”
在我的印象中,写信这种联络方式似乎早已绝迹。充分发达的无线通讯技术,已将整个地球缩小成一个村落。若还有人依旧保持着写信这种癖好,其人在某些方面定然与众不同,或许称之为强迫症也未可知。
我在脑海中搜寻着可能向我写信的名单,但不论怎样也很难将任何一个名字与这种事情联系到一起。于是颇有怀疑地问对方:“先生,您没有搞错么?当真是写给我的信?”
“是的,确是写给您的信!”邮差先生平静而又自信地回答。
“但似乎我并不记得有谁曾说过要向我写信,记忆中也不曾有类似的经历,实在想不出为何会有人用这种方式与我联络。”
“先生,我们所投递的每一封信,都是由寄件人亲自确认的。所以,无论怎样我们也是不会搞错的。”邮差先生的回答依旧彬彬有礼,令我想起了身穿黑色礼服头发银白的老管家。
“既然这样,那我该如何取信?”这时,水已经全面沸腾,肆意而出的泡沫几乎跳到锅沿外。我匆匆忙忙关掉火炉,一边询问,一边弯下腰从橱柜中取出碗来。
“不必您上门取,我会送到您家门口。一会儿若有人按门铃,您打开门即可。”说着,对方挂掉电话。
随着电话的挂断,屋内再次回到寂寂无声的状态。煮好的面条漂浮在白花花的面汤上,腾腾冒着热气。我用筷子将面条夹到碗中,又从冰箱中取来汤料。
说是汤料,其实也不过是前一天的剩菜。很多人对于吃面抱有一种未知来源的错误认识。仿佛面条的做法不外乎炸酱面、麻酱面、意大利面、拉面等等。其实最最简单有效的制作方法,只需要将炒好的菜倒入锅中,适当保持面汤的量,不要将味道冲得太稀薄即可。按照这种方法制作出来的面条,虽然观感上略显凌乱,但味道着实了不得,总能让人欲罢不能。
我将调制好的面条充分搅拌,又端到客厅茶几上。此时,墙上的钟表依旧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表针准确无误地指向九点二十分。我用鼻子嗅了嗅,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于是低下头来开始品尝。
不一会儿,我已将战场打扫一空。遂将餐具端回厨房,又取来咖啡杯,为自己冲了包速溶咖啡。
对于咖啡这东西,我曾经十分执拗地坚持现场研磨。但随着岁月的磨砺,再加上各种琐事的烦扰,现在的我竟也不自觉地妥协于便捷与快速了。或许其中也并没有太大差别,一切不过是信念这东西在作怪吧。但谁又知道呢?生活不是隔离试验,不能将一个个因素单独挑选出来,逐一甄别。那么留给你的则只剩下乱糟糟的一团。至于个中原因究竟为何,唯在一念之间。
正品尝时,门铃响了。这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身着深绿色制服的邮差形象。大概应是中等身材,偏瘦,两眼浑浊,身背硕大的邮差包。
抱着这种突如其来的印象,我来到门口,看了一眼可视电话的屏幕。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屏幕中的男人满头银发,身着深色长袍,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他的身后没有硕大的邮包。相反的,却似乎拖着一条银色的长辫。单从着装上看,无论如何也不像是邮差,反倒像极了十八世纪的法国贵族。
或许对方也感知到了我的注视,这时屏幕中的男人彬彬有礼地向我点了点头,同时用儒雅的声音致意说:“风林先生,我们刚刚通过话,我已到楼下了。”
我将电话举在耳边,颇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刚才就是您?邮差先生?”
对方又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同时将身体闪过一旁,让我看他身后的场景。
“或许我的相貌让您有些不太适应,但请相信,我既不是什么盗窃分子,也不是专搞诈骗的那类人。只有我一人,手无寸铁。若真有企图的话,至少该打扮得普通一些,也好消除您的顾虑。”
虽然对方堪称奇装异服,但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却带有一种令人心情稳定的功效。于是我说:“实在抱歉,也并非对您有所怀疑。只是突然见到您这样的邮差,总令人有些疑惑。”说着,我已将公寓大门通过开关打开。从可视电话中,我听到“滴”的一声。紧接着,银发的男人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过了片刻,有人敲门。我将门打开,一眼看到这奇怪的邮差。
通过面对面的观察,我这才将对方相貌看个清楚。那满头的银发果然是假发套之类的东西。甚至他背后拖着的长辫,也应是假发的一部分。他身上的长袍足可过膝。手中抱着一本厚厚的大书,精装封面,但看不清书名。从他单手抱书的动作判断,简直像极了教堂里的传教士。但他脸上阳光般的笑容,却更接近于游走在各类社交场合的政治家。
或许是我的目光令他感到有些不适,银发男人耸了耸肩,对我轻松一笑,然后说:“让您见笑了!在这样的年代,依旧穿成这样,的确可疑!”
他轻松的一笑将略有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于是我呵呵一笑说:“要不是您有过自我介绍,我还真以为您来自200年前的法国。”说着,即将门完全打开,邀请对方进屋。
但邮差先生却摆了摆手,婉拒说:“在这里就可以了。我的工作只是确保您本人收到信件。在门口就可以。”说着,他将那本厚厚的大书翻开,很轻松地找到夹在当中的信。然后又将信递给我。
信是用最普通的白色信封装好的。没有邮票,没有邮戳,没有邮政编码,也没有邮寄地点,唯在当中位置写着“风林”二字。
我将信拿在手中,对着光线看了看,寻找着其他的线索。
“那么,可以在这里签上您的名字么?”当我摆弄信封时,邮差先生问话了。
抬头一看,我正看到他那温和亲切的笑容。邮差先生单手捧着那本大书,将它举在我的面前。这时我才看清,原来在书页上竟工工整整地写着我家的地址,以及我的名字。
“在这里就可以了,”邮差先生指着一个空白处对我说。
我接过邮差递给我的鸡毛笔,将我的名字签在上面。
之后,邮差将书调转过来,欣赏般端详着我的签名。片刻后,他对我笑笑说:“字写的很好呢!这年头,肯下功夫练习写字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说着,又轻轻对签名档吹了吹气,帮助签名迅速变干,这才将书合上,抱在胸前。
“哪里,您过奖了。毕竟是靠写字吃饭的,每天都在用笔,时间久了,总会比常人熟练一些。”我想,我的回答应该还算客观。
邮差又首肯般点点头,回答说:“签名是一个人的象征。字如其人,尤其是签署在文件上的名字,更应该正式,毕竟是长久留存的东西。若歪歪扭扭的宛如蛛蛛爬,甚至不需见面,就已自降身价了。”
我笑了笑,用沉默接受了他的赞美。
随后,邮差先生对我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那么,我要回去了!”说着,他转过身,打算离开。
“不进屋休息会儿么?”我依旧邀请他。倒不是客气,主要是眼前这人,不论相貌也好,气质也罢,都不像是坏人。
但邮差先生却摇了摇头,感谢说:“我的工作,只是确保寄件人的心意能被收件人接收到而已。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公务繁忙,需要造访的人家不在少数,我还是不进去了。”说着,他又对我笑了笑。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留了,”说着,我对邮差先生挥了挥手。而对方也对我挥手道别,之后便走向了电梯间。
关上门后,我将信封拿在手中,反复端详。简单到无法更简单的信封,没有任何线索,不知来自何方。或许,只有将信拆开才能找到寄信人的信息。于是我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将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信从里面抽了出来。
信纸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便签,除了满篇的实心横纹外,再无其他可称之为特征的东西。不过当我将信纸抽出来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怪味儿。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总之似乎在哪里闻到过,或许是久远的记忆了吧。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是一句话而已。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我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信上写的是:“你永远无法逃离。”
我将信纸翻过来,但背面一片空白。我又将信封彻底拆散,里面同样白茫茫的,不见任何文字。于是,我将这只有一句话的信再次拿在身前,端详着。
究竟是谁在跟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呢?难不成竟是一句威胁?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奔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明晃晃的阳光倾泻下来,洒满一地。我推开窗,将身子探出窗外,寻找邮差的身影。
但楼下行人寥寥,哪里也不见银发先生的身影。再往远处看,一辆箱式货车正缓缓开过来,停在了楼下。
于是我盯住箱式货车,希望找到一丝端倪。
这时,驾驶室的门打开了。首先下来的是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随后,副驾驶一侧的门也打开了,一个身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子小心翼翼地从车中钻了出来。这时,司机已将车厢后门打开。之后就又跳出3个男人。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子似乎在和他们说着什么。这之后,那几个男子便应承着点头,又钻回车厢,将物品一件一件搬了下来。
看到这里,我将头缩了回来,又将纱窗关好。
写信的人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