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孩子。可气质与风格上的反差,正好把彼此的特点衬得更加醒目耀眼。一个灵动、靓丽,一个静雅、秀美。她们鹤立在同伴之外,像一位老道的插花高手,特意留在最后向人们炫耀的作品。
肖然阴了很多天的心,渐渐转晴。
肖然做事一惯从容不迫,这与他长期担任学生干部不无关系。从上小学开始,各方面都出众的他,一直就是“领导”。因为总是在众人瞩目之下,他要求自己,不能出错,不能无措。尤其是现在,那两个像极品插花一样的女兵,能温暖他的心,也一定能炫花他那帮哥们儿的眼。怎么才能在虎视眈眈的众哥们儿的眼皮子底下,从容不迫地靠近目标呢?聪明的肖然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就计上心来。
瞧,他就那样不慌不忙地走到靠墙的桌子边上,就像是不经意似地拿起了一个装着瓜果的果盘,这个道具让他有了一切的借口与胆量。
他挨个把果盘放在女兵们的面前,笑着说,“不要客气,请吃水果。”
走到米薇面前,他不出声了,侧着身子,脸朝着一边,想用一副不待见的样子,显示自己的不屑与骄傲。米薇大方地笑着在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看着肖然的侧影,觉得他既沉稳又潇洒。她微微地低头含笑,衬着神气的肖然,像一幅好看的电影海报,那种交相辉映的精彩画面,看呆了一旁的人。
肖然又把果盘放在了方菲面前,表情矜持的方菲用食指和拇指慢悠悠地只拎起一颗瓜子。那尖尖的手指就那么没商量地戳在了肖然的心尖尖上。这让本来目不斜视的肖然的眼睛,也用余光费着劲绕过宽大的眼镜框,斜了方菲一眼,心里有些费劲地想“她为什么如此傲慢?”
方菲其实并不是傲慢,米薇进场时耍的那点小把戏,陡然间让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一下有些无法适应。她留给肖然眼里的那点傲慢印象,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纯属不知所措的惶惑。
虽然从上到下都没有说这是一场什么性质的舞会,与友邻部队联欢也是我军的优良传统,但大家或多或少从领导的话里和医院那些男人们的口哨里明白那点暗藏着的东西。
但方菲绝对不是冲着这些来的,因为她那时还是个没有开窍的女孩儿。今天之所以这么积极地响应团工委的号召,目的其实挺单纯,无非是想逃避那些无聊得只能喊“救命”的清冷傍晚。
方菲是个感性的人,从小喜欢阅读的她,整天把自己泡在与现实相差甚远的书堆里。她的思想体系是一本本童话书和小说堆出来的,所以她的诸多想法总是有些离经叛道的脱俗超然。
起码方菲希望自己的爱情是脱俗的。在她眼里,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门当户对,统统都俗不可耐。爱情唯有天赐才唯美。在她眼里,她就是自己的天,由她一手缔造的爱情,当然完美如天赐。想着童话书里总会有的那句话——从此王子与公主开始了幸福的生活。她觉得这句话就是写给她的。在她看来,爱情就只能是这样一个结局。至少,她的爱情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可不管她想过多少回,她也没想到,自己的爱情会从这场舞会开始。没想到那个从一开始就把米薇搂在怀里的肖然,最后竟然会成为自己的初恋情人。
当舒缓、优美的《海滨之歌》响起的时候,肖然走到米薇的面前。微笑着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之后,然后就搂着米薇曼妙地在舞池子里旋转起来。
方菲无论怎么锁定自己的目光,最后它们都还是会溜出眼眶,落在肖然的身上。她一边在心里要求自己保持自己惯有的矜持,一边无畏地进行着眼睛对心的背叛。
肖然不停地邀请女孩子们走向舞厅,很周到地不让一个女孩子落单。他已经第二次、第三次地邀请米薇了,完全把方菲当成了隐形人。这让方菲很沮丧,总是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打量着窗户玻璃里的自己,疑惑地想,我很差吗?
终于,她看到肖然朝她走来,她专注地盯着肖然,等待着他向自己伸出手来,大脑随即非常迅速地陷入与他踏歌起舞的想象里。
肖然是在医院政治部主任的陪同下走到方菲跟前的。他居高临下地笑望着方菲,暗自思量着该如何有水平地说第一句话。早有准备的方菲转瞬间便已经大方地向他伸出手:“请多关照!”那段时间,电视里总放日本电视剧,很容易让人坠入日本人的礼数。
方菲的机敏,显然让肖然有些措手不及。他忙乱地伸过手去,有些慌乱地说了一句与他外表的风流倜傥及不相配也让方菲及为失望的社交套话:“那里,那里!”就如同小时候考试没考好那样,肖然一时有点神情沮丧,为自己太过思量而误了问候的最佳时机而后悔不迭。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很想在这个看似特别的女孩子面前显摆一下的。
医院政治部主任之所以将肖然介绍给方菲,是希望这两个团工委的干部,能通力合作,做好下一步的工作。在他们俩握手之后,主任便悄悄地走开了。
方菲和肖然站在旋转的舞池边,开始没话找话。
“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蓉城大学。”
“你在大学学的什么呢?”
“数学。”
“蓉城大学的数学系可是全国一流呵,收分很高的。”方菲做教授的叔叔曾经告诉过她,学数学的人一般智商都挺高的,想到肖然是数学系毕业,她便对肖然多了一份好感与好奇。
也许是觉察到站在舞池里静止状的他们,与周围跳动的氛围及不协调。肖然很有风度地伸出双手对方菲说:
“我们跳个舞吧!”
方菲没有推辞,将手放在了肖然的肩头和手心里。
肖然很有分寸地保持着彼此间的距离。带着方菲流畅地起伏、进退、旋转,默契得就像一对老舞伴搭子。
肖然之所以一直没有邀请过方菲跳舞,是因为想对这个高傲的女孩子用上“高傲对付高傲”招术。现在他拥着这个在他看来全场最为高傲的女孩儿,竟然有点抑制不住的喜悦。
“你是哪儿的人?”肖然没话找话。
“我就是渝州人啦。”
“怎么会在家门口当兵?”
“护校分配,都照顾着往离家近的医院分,正好我们医院刚建,需要大批护士,所以我就回家啰。”其实方菲与那帮县城来的孩子不同,她是由部队选派考上军校的,在这帮人里,她不仅可以算着是城里人,还是一个比其他人级别都高的老兵。
许是方菲的表情显得蛮可爱,肖然的心一下晃起来。
“我们是老乡喔,我也是渝州人。”
“是吗?”方菲的表情已经有些眉飞色舞了。
肖然向方菲看似礼节性地报了一下自己的简历,因此他的那些简历在那个年代让人觉得蛮光彩的,他也特别愿意告诉别人。
“我中学在渝州一中。”
“知道,一中和我就读的三中不分上下,是渝州最好的中学。”
“你三中的吗?那我们说不定在上学的路上见过。”
方菲含笑。
“然后就考上蓉城大学对吗?”
“对,78年,那年我17岁,是班上年龄最小的。”
“据说国际上对中国大学生的认定,就是从78年开始算起的。”
“是呀,78年才真正正规起来。”
“毕业后就分到这里了吗?”
“是呀,还是部队专门到大学里挑的呢!”肖然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气鼓鼓的。
“你挺顺的嘛!”方菲觉得奇怪。
方菲的话让肖然突然烦燥起来,嘴里嘀咕着“顺什么顺呀,在部队那些老革命眼里,我们这些大学生算什么呀!”说完他神情寂寥地闭了嘴。
一曲完,肖然松开方菲的手,颇有些挺拔地立在方菲的面前。
方菲仰起头说了声“谢谢!”
肖然颇有些派头地点了点头,努力扯起一点微笑,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潇洒礼貌地离开了,他是很想给这个女娘孩子留下个好印象的。
方菲站在原处发了一会儿呆,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舍来。
这是一个看似非常平常的开头。但这个看似平常的开始,却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