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百祖殿内六人还在商量之时,大殿外的广场上已经有些不安了。
大殿外广场上的石晷正好失去了影子。午时,刚好午时。
就在这午时,焦躁不安的年轻弟子们看紧闭着的大殿的视线,突然都纷纷向来百祖殿左边的一条小道上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袍,脸色有点黝黑的少年,背上背着一把松纹剑,正慢悠悠地走来。
“杨郎,你们看竟是杨郎,他怎么来了?”梅骨阁的一个弟子竟喊了出来。
众人的视线都纷纷向杨郎看去。
正在流连景色的杨郎突然感到浑身不自在,他抬头看去,只见百祖殿的广场上,三四十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杨郎的脸顿时一红,他忙低下头检查了全身一遍,发现没有什么不对。再抬起头看了看,众人仍看着他,不由尴尬地一笑,匆忙往人群里跑。众人见状,大笑。
就在杨郎跑往人群中的时候,听涛阁的一个女弟子问刚才的说话的那男青年道:“江寻师兄说的杨郎就是三年都学不好入门剑法的杨郎么?”
江寻笑道:“不是他,还能有谁?”
旁边的一个女弟子疑道:“他连入门剑法都学不好,怎么有资格跟我们一起下山呢?”
不但江寻愣住了,连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人都愣住了。这次下山挑选的都是百祖山年轻一辈中的精英。杨郎连入门剑法都学不好,更别说通过剑诀来运用真气施展神通了。那么杨郎属不属于他们行列里的精英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算!
江寻讪讪笑道:“也许他是另外有事来的,你们看他不是走路来的吗?”
江寻刚说完,表情又愣住了。因为他看见杨郎已经走进了他们这个精英人群,就站在松原阁几个弟子的身后。杨郎已进入了人群,而人群是准备下山的,他也准备下山了?
下山的可是精英,百祖山的精英!
杨郎站在人群后面的时候,感觉身上痒得厉害,就像此刻不是深秋而是盛夏。像盛夏里他没有拉蚊帐,有几百只饥渴的蚊子正吞噬着他的血肉。杨郎抬起了头,发现所有人都还在看着他,那表情写满了不解与困惑。
杨郎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他像赤裸了一般,在这阳光明媚下,在大庭广众前,毫无掩饰的如雕像般竖立着。他的心里在想:“难道我站错了,他们不是下山的?”
就在杨郎站立不安时,一道声音传到了杨郎的耳里:“五师弟,也是要下山去的吗?”
杨郎看着眼前有点壮,脸宽宽的青年道:“四师兄,是的。师傅吩咐我的。”
四师兄韩杰疑惑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师弟就跟我站在一起吧!”杨郎说了声谢谢,就站在了韩杰旁边。
人群瞬时炸开,没有人会想到杨郎真的是要跟他们去下山的。他们纷纷议论着,猜测着,讽刺着,还有诟骂着……
杨郎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才片刻以后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终于明白他的二师兄李毅为什么会在明明知道他连入门剑法都没有学好的情况下,还要问他的真实水平?只因为这次下山的都是百祖山的精英,而他不是。连比他道法高深的二师兄李毅都没有资格,他凭什么有?
“这就奇了……真的奇了……”
李毅的话突然回旋在他的耳边,他终于明白什么奇了!世间没有什么事会突然奇了,只有事情太突然了,太不符合常理了,才会奇!
杨郎一路走来,脸上因兴奋而充满的血色,顿时失去。他的脸极度的苍白,苍白的像一张白纸,随时都可能被百祖殿上一阵阵吹来的松涛卷走。他的手仅仅地握着,指甲都陷入了肉里,血顺着他的手掌,缓缓流出。
韩杰看着他的这个师弟,心里有无限的惆怅。他很想帮他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把视线聚中到一个人身上,他相信这个人一定可以帮助杨郎的。
韩杰相信的这个人此刻正走向杨郎。这个人在百祖山上的地位仅次于掌门和五大阁主。他就是松原阁的首席大弟子,百祖山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杨郎的大师兄:上官叶。
上官叶朝杨郎走来时,没有表情。他的冰冷在百祖山上是出了名的。没有人看见他笑过,包括掌门和五大阁主。
他径直地走到杨郎身旁站住,冷冷地看着杨郎。杨郎突然感觉到冷,冷得就像冬天掉进了冰窑子里。此刻广场上没有人开口,他们都静静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上官叶要做什么。
上官叶突然开口道:“你在松原阁上排行老五?”
杨郎轻声道:“是,大师兄。”他的头更低了。
上官叶道:“你是松原阁上的骄傲,我也是。松原阁上的人都是百祖山的骄傲。”
许多人一愣,不明白上官叶要说什么。可其他四阁已有人道:“难道我们其余四阁的人都不是百祖山的骄傲,都比不上你们松原阁那个三年都学不好入门剑法的‘骄傲’么?”
顿时场上其他阁的弟子,也纷纷叫嚷起来。
杨郎听着,突然恨不得找个裂缝钻下去,或找个没人的地方去自杀。他恨,恨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从千丈崖上跳下去?
上官叶缓缓地回过头,眼神冰冷地像刀子般刺过众人的心。被他看过的人,心都仿佛在慢慢冰冻,那感觉快像要窒息了。
安静,死寂一般地安静!
上官叶又缓缓地转过头对着杨郎道:“师父对每一个弟子都问过这样一个问题‘想一想千丈崖上的松树是如何活下来的’?”说完,转身又朝原来的位置站去。
杨郎心头一震,这句话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刻骨铭心。就是因为这句话,他才一直活到现在;就因为这句话,他才重新点燃了对生活的希望。可就在今天,刚才,他快要有死的念头时,又是这句话让他又有了活下来的念头。
百祖殿的大门“吱吱……”地开来,终于开了。
广场上的四十个弟子,整齐地站着。哪怕现在太阳还很大,他们都没有露出一点无精打采。青白两色,交相辉映,要出征了吗?
玄机子第一个走出大殿,他的那一身道袍在松风吹拂下,使得他更加显得消瘦。接下来是一身宫裙拖地的寒香夫人和一身淡装的雅静娘娘。最后出来的是穿青衫的刘常青和粉红宫装的风月尊者。掌门周荣则还在里面批阅卷宗。
四十名精英弟子同时鞠躬作揖道:“参见五位阁主!”
玄机子挥一挥手道:“不必多礼。现在诸位且听竹节阁寒香夫人的吩咐。”
寒香夫人轻笑了一声道:“玄机师兄倒会推卸责任,安排人这件事本该由我、雅静妹妹和玄机师兄主持的,没想到却单独给了我!”
雅静夫人淡然一笑道:“能者多劳,寒香师姐就多担待担待!”
风月尊者也凑趣道:“这句话若雅静妹妹刚才在大殿上说出来,我岂不是能少担待担待?”
寒香夫人抿了嘴笑道:“你这嘴,真该打!我现在担待不就行了吗?”
三人也知道现在不是取笑的时候,何况广场上还有四十名弟子在看着他们。因此寒香夫人说完,就没有谁再接口。
寒香夫人缓缓地向前走了三步,看着众人道:“此次大荒山的妖孽远比想像中的厉害,因此掌门决定再从五大阁中男女弟子中各挑十名加入。现在那二十个名额就由你们推荐,推荐的人务必不能比你们太弱!现在开始推荐!”
寒香夫人的话刚说完,下面就有人高声叫道:“梅骨阁的张一清师弟,他已经进入第四阶段‘崇祖五十六式’的学习了,实力不错!”
又有女弟子道:“听涛阁的夏荷师妹进入了第四阶段‘崇祖五十六式’的中期了,道法不错!”
“松原阁黄涛师弟……”
“清风阁的芍药师姐……”
“竹节阁的若兰师妹……”
……
一时间,二十个名额就只差一个了。差的是一个男弟子的名额,百祖山本来男子就少。在场的男弟子都在想应该推荐谁呢?因为他们实力都远超同辈,他们是精英!能相差他们不多的人都被推荐了。
正当男弟子考虑推荐谁的时候,一个女弟子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耳边:“我听说梅骨阁的孙梦师兄正准备突破第二阶段‘敬祖二十四式’,向第三阶段学习了。我认为他不错!”
众人一听愣住了,第二阶段的人怎么能算进来?他们这里的人最差的一个也在学习第四阶段了。说话的人是女弟子中的佼佼者,听涛阁的首席大弟子:曾瑶。
梅骨阁的弟子以为曾瑶在暗讽他们。不由怒气腾腾地看向曾瑶。但谁都没有出声。因为曾瑶的师父风月尊者已经开口了。
风月尊者怒道:“曾瑶,这也是你开玩笑的地方?”
曾瑶面色不改地道:“师父,我们这四十人中尚有连入门剑法都没有学好的人存在,为什么孙梦师兄不能进来呢?”
包括五位阁主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里面的确还有一个连入门剑法都还没有学会的人。曾瑶说的是实话。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看向了站在最后面的杨郎。只见杨郎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他依旧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握着。
突然,杨郎仿佛感觉到所有人都看着他。他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声笑容。那笑容惨烈地像落山的夕阳,只要稍微不小心就会碎裂开去。
曾瑶看到这笑容时,她突然间感觉到内疚,感觉到无地自容!
这时一道目光也射向了她,她顺着目光看去,她看到了一双因冰冷而扭曲的眼睛,那眼睛仿佛在说:你要报复我,就应该找我,不要伤及无辜!
曾瑶看到的这双眼睛是上官叶的。上官叶此刻仿佛很复杂。但他的脸依旧冰冷!
就在众人看着杨郎时,一道声音再次愣住了众人。
“最后一个名额就由孙梦顶上吧!”说话的是刘常青,松原阁的阁主刘常青。
连曾瑶也想不到最后一个名额真的能给孙梦,别人也想不到。
杨郎的呆滞的目光看向刘常青,眼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而刘常青的眼睛则是不经意间看过了他的手,他那被指甲陷出来血的手。那血如果不注意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到。因为那些血被杨郎的手指狠狠地夹住,只有很小部分血丝溢了出来。
松风吹过。广场上,石晷里的影子越来越长。
百祖殿上又多加了二十名弟子,这些弟子脸上都是非常兴奋地。能下山去游历一次对他们来说,不容易!
对个别人来说就更加的不容易!
可是那个别人,又是谁?
松风呼呼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