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云麒的声音低低的传来,恭顺中我听到了一丝迟疑,手中的水囊递向我。
目光望向她,黑色的人影挺立,远处云麟正喂着马儿吃草,这破庙的空间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谢谢。”接过水囊,轻轻灌了口,清凉的感觉入喉,很是舒爽,将水囊还给了她。
她接过,却不走,站在我的面前。
我勾了勾唇角,“你有什么话想问我?”
“没。”她垂下目光,“站在您身边护卫是我的职责。”
“如果是履行职责,你该站在我的身后,而不是面前。”我淡淡地开口,“从离开京师到现在,你已经偷偷打量我五次了,现在没有旁人,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她的眼中划过一丝尴尬,“我很小心了,以为您不会发现。”
“敏锐的洞察力,难道不是身为护卫最基本的能力吗?”我倏忽笑了,看到她眼中得到了印证的目光。
“你既然猜到我是谁,你的打量又怎么可能逃过我的感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吧,一起聊聊。”
她眼中复杂的神色一变再变,即便在我如此明白的坦诚中,还是有那么丝不敢相信,讷讷的,“当我那夜看到您的身法时,我就隐隐猜测到了您的出身,但是我万万想不到……”
“想不到我就是你曾经口中的那个疯子?”我接着她的话,很是随意。
既然当时我没有隐藏身法,她能憋到现在才问,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即便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问问我,终究不死心,是么?”将手中的水囊抛回给她,在她伸手的刹那,指尖一抹劲风弹出,点向她的脉门。
云麒的脸在我指尖风出的刹那,露出小小的意外,随后便是兴奋。
毫不犹豫地翻掌,截下我的指风,不仅没有畏缩,反而更加强劲地迎了上来,刹那间,指掌交锋十数招。
两人身影未动,空气中尽是呲呲的声音,她的劲道擦过我的耳边,落叶缓缓飘下,断口整齐如刀削。
云麒的脸上笑容才绽,又很快地凝结在了眼底。
她身法已起,我的手空停空中,看着她扑向我,不,是扑向我空中虚停的手指。更像是她自己撞上来一般。
她的指风已散,落了我脸颊边的树叶,这已是她的手离我最近的距离了,而我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擦过她的颈项边。
一触即收,我飘身旁落,闲闲的落定,抱肩望着她笑。
她脸色苍白,手抚着颈项上被我点过的地方,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光芒,呆若木鸡。
一道身影腾空而来,快速地落在我和她中间,惊诧地盯着我和云麒,“麒,你……”
明明是指责云麒的口吻,动作却是挡在我前,分明是害怕我伤害云麒。
他单膝跪地,俯低身体,“皇上,云麒无意犯上,如有冒犯,还请皇上责罚中手下留情。”
话语平静,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慌乱,他不知道我和云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维护云麒。
“朕以为护卫是没有资格辩解的。”我挑着眼角,“更没有资格讨价还价朕如何处罚。”
他身体一震,默默地垂下头。
我憋忍着笑意,“你知道刚才云麒为什么冒犯朕吗?”
云麟低着头,看不到我的表情,只是紧绷着身体,轻轻摇头。
“朕和云麒说,想要你入朕后宫为君。”我攀着树叶,咬着唇,忍的辛苦。
那紧绷的身体几乎在瞬间僵硬成石,猛抬起头,唇半张,轻颤,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似乎是被话完全震撼住了,他茫然地回头,望了望云麒,眼神中空洞一片。
“她为了你与我动手,不知你是感动呢,还是生气她不懂尊卑之别?”我继续火上浇油,“当然,如果你求情,我会宽恕她的僭越之罪。”
他嗫嚅着,似乎想要开口。
“但是身为护卫,不是只有命令而没有感情的吗?”在他开口之前,我更快地堵出一句,“作为我的人,你不是应该挡在我的身前对她出手,惩戒她的犯上?”
云麟更加的不知所措,神色复杂,既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拔剑,只是呆呆地望着我。
“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她。”一旁的云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身体踏前一步,挡在了云麟身前,一双精明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我不敢相信,一个有着冷血无情名头的人,会是这样的……”
“你想表扬我真性情,还是嘲讽我无聊?”我笑出声,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翘起了腿,悠闲舒适。
云麒毫不掩饰地开口,“控制自己的感情是我们最先要做到的,传说中‘独活’无情无欲,只懂得嗜血夺命,视人命如蝼蚁草芥,更遑论玩笑逗弄,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我本来就不是。”话才出口,云麒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在她的诧异中我慢悠悠地开口,“我是‘泽兰’新的帝君,你忘了吗?”
云麒是聪明人,当然懂得我话里的意思。她顿了顿,“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我笑了笑,手腕翻转,一柄漆黑的剑出现在我的手心中,萦绕着浓沉的杀气,缭绕着阴暗的嗜血。
此刻的我,轻抚着手中剑,感受着它冰冷的剑鞘温度沁入指尖,凉入我的筋脉中,呼吸与心跳也仿佛在此刻停止。
人与剑,融合着。
当筋脉中的劲气灌入剑身中,一道寒气缠上我的真气,在剑身上游动,当寒气与真气彻底相融的时候,剑身轻鸣,嗡嗡震颤。
“果然是你。”云麒轻叹,“若非你,谁又能引它呼应;若非你,谁还能有扬起这嗜血的杀气,人剑合一,传言不曾骗我。”
她望着我手中的剑,苦笑着,“想我当初向往着挑战,却不料人在眼前。”
她,怕是想起了那晚与我聊天的场景了。
手腕一翻,气息收敛,剑影从掌心中消失,我懒懒地靠着大石头,“知道你期待,刚才不是满足你了嘛。”
云麒的脸上浮起喜色,为我懂她一战的心思,悄然垂下了脸,“云麒终究不能与天下第一的暗卫‘独活’相较,输的心服口服。”
这一次换我苦笑了,摆摆手,“我从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真正天下第一的,是将这个名头赋予我的人。”
仅仅一个青篱就让我忌惮无比,还提什么天下第一?
“还有暗卫这个称呼,从我起了背叛之心的那日起,我就不再是那个忠贞死士的暗卫,所以这几个字,莫要再提。”
“为什么?”
云麒的问话,不是鄙夷我的背叛,而是好奇,好奇有什么是能让身为暗卫的我起了反心。
“只想为自己活一次;”我轻轻的吐出一句话,“只想保护我珍惜的人,不再承受与我同样被人鱼肉的生活;只想他能够平安快乐。”
云麒的脸一暗,沉默低头。
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境遇,让她有了同样的感触。
让她感触深沉的,就是我方才逗弄云麟的话。
我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让云麟进宫的,我不会让我的痛苦承载在你们的身上。”
云麒的脸上没有轻松,也没有笑,她在默然中叹息,“您还有‘独活’,它始终属于您。”
不用你,用您,代表她对我的敬意。
暗卫一生没有自我,不能有感情,唯一陪伴在身边至死的唯有武器,剑就是命,就是相依相伴的一切。
她是在安慰我,无论我失去过什么,我还拥有对于一个武者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心灵相通的武器。
只可惜她的话安慰不了我,因为我清楚,有一个人比我更能驾驭这把剑。
那夜的神秘男子从我手中轻易拿走“独活”,当他扬起剑的瞬间,我曾有过一丝迷茫,因为我从未想过有人会比我更能与这把剑相融,而他浓烈的邪气,不带半分人气的杀意,唤起了剑鸣嗡嗡,那是“独活”与他灵魂的呼应。
这世间,还有另外一个人,得到了“独活”的认可。
当我重回“百草堂”的时候,“独活”剑就静静地躺在我那漆黑的小屋几案上,没有见到那神秘的男子,也无从问起他与青篱的比试究竟谁胜谁负,我只知道他一如我想象中那般,归还了剑。
之后至今,再没见过他,但那冷冽的寒,弥漫的邪,却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印象。
眉间一抹朱砂,千年鲜血沉积。
看着一旁犹自呆滞的云麟,我的掌心拍上云麒的肩膀,“你把他保护的太好了,他还不明白呢。”
云麒浅浅勾起唇角,看着那俊秀的少年,“喜欢未必要说出口,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就好。”
我记得清楚,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她坚定地拒绝他的示爱,谁又知道她在不经意间的每一刻,都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没察觉,或许是入情太深。”我的笑,更像是与云麒的心有灵犀。
云麒冷静的表情下,双眸里满是温暖,“他是我亲手挑选的搭档,功法交融,身体缠绵,怎能不动情?只是我不能说,也不在乎他懂不懂,能现在日夜相伴在一起,便足够了。”
亲手挑选的搭档,功法交融,身体缠绵……她与云麟,我与那个人,何其相似,结局却差太多、太多。
我抬眼,坚定地望向她,“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相信我。”
她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看向云麟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