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不得宁昀笙信任,被赶出院子,不让她医治老爷子。
她就咬着牙等那碧衣的烟姑娘出来,她的想法很简单,估计那个烟姑娘就是经手饲养老爷子体内蛊虫的人了,以她蓝绡的身手可以先把那女子毒倒迷晕,估计昀笙一时找不到有这手艺的人,到时受了她的恩惠自然会把她引进凝幽阁吧?
她靠着门外的墙角,在计划中陶醉过度,有碧衣女子走尽街角她才反应过来跑过去,一路喘着粗去才好歹跟上,见街上人多不便下手,就一直尾随着那袅娜身影。
那个烟姑娘最终进了一家医馆——慕离馆。
若没记错,这家医馆在这洛水城应是很有名气,蓝绡见了她的轻车熟路和众人对她的恭敬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竟然是这医馆的女馆主,穆凌烟。
那一会儿下手可不能轻敌了!蓝绡这样拍着自己肩膀给自己鼓劲儿,拍了半晌也没停,惹得旁边装瞎子的杨半仙频频看她。
她是从医馆后院儿翻进去的,深觉如此路线实乃出其不意,定会使偷袭胜利的筹码加大,当然,以上完全是她脑子让驴蹄子踏了又踏后得到的结论。因为,她一进院儿就看到穆凌烟正对着她铡草药,听到声响连眼帘都没抬一下,“姑娘可是路上耽误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这都要去药房忙了,还好,总算没错过,是吧。”
她说话是笑着的,蓝绡第一次正面瞧她,样貌自然不用多说,最惊人却是那抹不惊清风、不扰游云的气质,淡然出尘。
蓝绡噎了噎,一向说废话最擅长的她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姐姐好。”
惹得凌烟意外地笑出来。
而此时的她早没了当初的莽撞,看着院内黑漆漆的一片,只能冒昧打扰。
穆凌烟去了宁府,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宁昀笙很快转醒,而后浅浅睡去了。
穆凌烟叹了口气踱步而出,蓝绡跟在后面绞着手指。
“蓝姑娘,若是有什么想问但说便是。”她的声音总是清风游云一般,直到人心里去。
“他似乎记不起以前的事,刚……刚他不过作了一番抵御,却有荧绿的光在肤下游走,烟姐可知怎么回事?”蓝绡咬唇。
“那是我给他种下的蛊。初见他时他已经气息奄奄晕死在辰荟山口,看他体内全是毒无法根治,就想了这么个笨法子,那蛊虫可以以毒素为食,一点点净化血液,只是可能还会些许地伤到脑子,使得他记忆不断流失,我就给那蛊取了名叫蚀忆。只是看他如今这情形,还是不容乐观呀,许是早些年折腾得身体底子太差罢。”她说罢带出一抹笑,像是在可怜这个命运多舛的男子。
这蛊的名字蓝绡闻所未闻,原来自己的自满如此不堪,她忽然想起宁昀笙总是将日常琐事一一记录,是怕自己哪日突然忘个干净吧?那种睡醒后随时可能忘记一切的感觉,会不会有点无奈有点绝望。蓝绡记得刚穆凌烟口中似乎提过,若是以元魄珠养这些蛊虫,怕是会有所不同,希望极大。她满心都是淡淡的伤怀,雾气般朦胧不散,那些崖下的时日竟然只是她一个人记得么。她曾回去寻过他,空手而回的她对自己说,许是没赶上他在的时候,其实,那个小小少年早都不记得那些,早不记得要等她回来么?
昀笙醒来后,对蓝绡的态度有所改观,毕竟两人那夜里一致对敌也算共过一场患难,不仅任着她赖在府上,笑看她凶神恶煞地给他催帐,有时还会要她一同用饭,甚至给她布一筷子菜。即便是最不喜欢吃的菜,蓝绡也总是激动得眸光闪耀。她绝口不提穆凌烟对他病情的诊断,心下却有一番打算。
那晚宁昀笙给她盛了汤水,她乐呵地喝了个底朝天,天色刚暗就觉得乏得不行,沉沉睡去。而宁昀笙的书房里,一抹娉婷的烟绿闪身而入。
“身子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安排的那些黑衣人太过了,蛊虫似乎压制不住你的心脉了。”穆凌烟直直走去书桌。
宁昀笙赶紧起身,恭敬一拜,“属下没事,戏本就是要真才有人入戏,劳沧镜使费心了。”
“嗯。”她略一颔首,“看那丫头似乎把你认作了旁人,这将计就计的苦肉计使得也好,如今她怕是急不可耐地想着怎么治好你呢。我们自然不愁拿不到东西了。哎,阁主的脾气你也知道,任务只能有完成这一种情况。”
宁昀笙一副明了,“昀笙这条性命是您捡回来的,加以照拂续命至今,昀笙无时不在感念,此次定当不辱使命。”
穆凌烟莫名叹了一叹,“趁这几日,好好陪她玩玩吧。”话音落下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
蓝绡吹嘘自己厨艺精湛,却遭昀笙一顿冷眼,沦为一个打下手的,看他发丝扎得一丝不苟,在灶台前挥舞衣袖,一股菜香随即飘出。她伸手偷吃却被拍掉,他像是教训孩子一般瞪她啰嗦道,“就不知等我这个出力的忙完一起吗!而且女孩子家家饭前竟不洗手!”她面上不服气地嘟嘴,心下暖成一片。
她出门帮他去几家拖欠成习惯的药铺讨药钱,站在人家大堂里就一阵吹胡子瞪眼,把人家全说成不懂礼义廉耻、江湖道义一般,看掌柜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仍不罢休,吐字如发箭般迅捷有力,她的一番大论刚落,就听到有人从背后应声“就是,就是”,音色温润沉稳,颇具威信。回头却见宁昀笙不知何时已到了她的身后,纸扇轻摇,声势压人。只是那扇面是她前夜里画上的王八壳子,滑稽的扇与神色郑重的人一比照,蓝绡一下就笑出来。
她本是想回报他的照顾之恩,却还是少不了他的帮衬,这便是命数吧。
一日趁着穆凌烟给他诊病的功夫,蓝绡闲着无聊在书房翻看他流水账般的册子,原来他也花了那么多笔墨去记录她的出现、与她的相处,想来,他竟一直不是面上挂着的那般抵触,也是不想哪日把她忘掉吧。这样一想,蓝绡忽觉心尖一甜。
这几日,他犯病的频率越发频繁,果真如穆凌烟说的每况愈下时日无多,蓝绡知道再贪恋不得。
宁昀笙的身子越来越弱,连那迷得人神魂颠倒的笑都染了苍白的味道。
她盯着他的睡颜许久,一直舍不得转开视线,不知过了多久,才起身走出宁府。
蓝绡去找了穆凌烟,直直就跪下去了,她说,“我知道姐姐定不是常人,绡儿曾服过元魄珠,那珠子早与我的血肉融为一体,姐姐就用我的身子养蛊,以求根治昀笙之症,可行?”话音没落就拜了三拜。
穆凌烟扶起她,斜倚在雕花绿檀木的南官帽椅上,没吐半个字,像是在等着听一个故事。
蓝绡开始回忆。
药王山居被血染那日,父亲领人企图拼死一搏,命她躲在地下的暗室里。是了,她便是药王的女儿,那些人来血洗山居的借口其实源于她,不管外人怎样评价她的父亲,不管她多么不认同那样试药的法子,却也知道那不过是父亲为了给她治怪病被逼急了的无奈挣扎。
若不是她的大限将至父亲也不会焦急至此,把江湖人人欲得到的元魄珠给她服下续几年寿命,一边不择手段剑走偏锋。
她不能看如此为她的父亲独身涉险,不想一人躲着,可当她顺着后墙走出来,只听闻一片兵器交锋和斗狠搏命的嘈杂。她感觉得到,那扇院门即将被破开,血腥气早已蔓延到她的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