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桂兰穿戴得甚是整齐，走进了如柔的房间。
正梳头的如柔一看，问：“妈，你这是？”
桂兰走近她，神秘兮兮地小声说：“我忒想小茵了，想找她去！”
“找她？那可是沧州呀！”
“我知道。可我忒想她了，打电话也打不通，她又不回来。”
她知道她是执意要去了，便匆忙地扎好辫子，说：“我跟你去吧，不然你一个人去，让哪也不放心。”
“不用你去，我没事儿。”
她一想，自己去也是个累赘，到人家也给人家添不少麻烦。只好说：“你找着了吗？不然你就别去了，让小硕去。”
“不用他去，我找着了，地址我都装着呢。”桂兰拍了拍兜。
“从哪坐车，从哪倒车，你都知道吗？”
“知道，我这就走了，你爸送我去。”说完，桂兰匆忙地走了。
下午，小硕回到家，吃着饭，不经意地往外一瞅，看见了三轮车，不觉很是诧异，忙问：“妈今天没赶集去？”
“没有，忘了告诉你，妈找小茵去了。”
他一听愣了，把碗往桌子上一摔，嚷了起来，“她一个大老娘子找着了？再说又坐车又倒车的，半道上出点儿事儿，谁都不知道！”
“我说跟她去，她不用我。我说让你去，她也不用，大早起过来和我说了声就走了。”
“那你不会留住她，别让她去？”
听着他暴跳如雷的声音，她一下子流了泪：“你认为我有这个权力，有这个能力吗？”
“哭！哭！就知道哭！再哭给我死去！”他狠狠地瞪着她。
她实在没有能力和这个不可理喻的人打架了。她只是流泪。但泪水也流不尽她的那份悔、那份恨，而爱是什么呢？婚前，她曾说她的爱就是王硕。而此刻，她想说她的爱就是恨王硕。也真的想和他打离婚，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她应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晚上，当小硕从父亲的口中得知母亲已平安到达的消息后，就又来哄如柔了：“好了，别生我的气了。”
她不理他，眼睛里也没有一丝光彩。
“好了，如柔，我错了。你骂我，打我都可以，就求你别不理我。”他摇着她的手，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儿。“如柔，也该做饭了。”见她没反应，又说，“那好，你消消气，今天我做饭。”当他做熟饭，招呼她吃饭时，见她还是不动，只好去抻她，又不敢使劲儿抻，只好又说：“如柔，你怎么着都可以，就求你别不吃饭，你不饿，我们的孩子还饿呢。”
听他提起孩子，她突然又流泪了，她冲他，几乎是咆哮：“孩子不是你的！”
他愣住了，同时愤怒也凝聚到了他的脸上，几乎疯了一般地吼叫：“你再说一遍！”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气话竟使他如此！他竟然不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这样一想，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使她“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捂了捂稍有点儿疼的脸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说：“我知道孩子是我的，可你也不该这样说。”
“孩子是你的，你疼过他，爱过他吗？你只知道和我吵，和我闹，还让我去死，这个时候你想过孩子吗？”她几乎是一口气吐出这么多话，喘了口气，呜咽着又说：“你知道我是多么在乎这个孩子吗？为了他，我忍受着你！忍受着你们这样的一个家庭！”
他不语，似是反省着什么，半晌，走近她，替她擦着泪，说：“今天是我不好。煤没有卖出去，妈又一个人出远门，我很担心。我妈很苦，净受我奶的气了，如果我再不疼她，那她就活不下去了。”
“你知道吗，我有一丝嫉妒。在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地位。”
“不！不！”他紧攥着她的手，“在我的心里，你和妈同等重要，今天如果是你出远门儿，我也会一样担心你而和我妈吵架的。”
她深深地看着他：“小硕，我从不反对你孝心。谁都是父母养的。可你有没有想过爸，不知情的人会怎么看爸？你……”
“你？”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又要瞪眼。
她忙冲他一摆手，说：“中了！我很累很烦也很饿。你去给我把饭端来。”
白桂兰和王茵娘俩回来了。早就知道她们今天来的如柔和小硕忙把做好的饭菜端了过去。如柔说：“妈，你们就别做饭了。我刚做的。就炒了个白菜炒肉。这个是小硕上午买来的，猪蹄筋吧，还给小茵留着呢。”
“给我留着呢？我快吃，正饿了。”小茵说着就去拿筷子。
吃着饭，如柔问：“小茵，一晃你也去了三、四个月吧，在那干什么着？”
“上班着，从纸袋厂。”
“那你下班回去，秋杰他妈天天给你们把饭做熟了吗？”
“做熟喽。有时候还给我们买点儿鸡肉、花生仁什么的。”
“秋杰怎么没来？”
“他们家的地太多，等秋后收完秋就来。”
“小茵，你嫂子给你们写的信，你们收到了吗？”小硕想起来问。
“收是收到了，就是从他们大队搁了好几个月以后才知道的。正要回信，妈就去了。”
……
早晨，下起了蒙蒙细雨。
小硕伸了个懒腰，说：“今天不去拉煤了，如柔，我可以去玩牌吗？”
她微笑着摇摇头。
“让我玩会儿去吧，手心都痒痒了。”
她抱住了他的胳臂，撒娇地说：“老公，我不让你去，你看你，瘦得都剩一层皮了。那天我在曼丝家呆着，曼丝说他们延平以前也像你一样瘦，可现在，你看他们延平胖的。曼丝说她舍得花钱买吃的，让我也给你调剂调剂伙食。一想起这些，我就老埋怨自己。”
他笑了，掐了掐她的腮帮说：“可这跟我玩牌有什么关系？”
“咱们家还有几个葱头，还有点儿肉呢。中午，我给你烙几块肉饼，”说着，她又自嘲似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想吃了，嘿嘿，呆会儿你和我一块儿做饭。”
“你自己做吧。”他起身要走。
她不放他：“不，我就让你和我一起做饭，两个人做饭多有情趣。我们的宝贝儿也会觉得温馨。”
他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十点左右，两人做起了饭，结果只烙了十块肉饼，馅就没了，面还有很多，只好又烙起了饼。但不管是有馅的饼，还是没馅的饼，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小硕早就等不及了，也不管锅里还正烙着的饼了，端起碗捡了几块肉饼就进屋边吃边看电视了。当如柔终于把那最后两张饼烙熟，自己也捡了两块肉饼进了里屋，坐在了沙发上。而这时，小硕已吃饱了，碗筷在他的身边扔着。
她一边吃一边问：“好吃吗？”
他没有回答她，径自问：“给我妈她们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给她们端过去两块肉饼和一张大饼。”说这话的时候，她连头都没抬，只顾吃，她也太饿了。
“什么？！就给她们送过去两块肉饼和一张大饼？”正躺着的他一下子坐起来，愤怒地把碗和筷子“啪”地都扔到了地上，碗碎了。
她愣住了。
“你怎么不吃大饼呀！小茵刚回来，你就这么办？！小茵这孩子事儿忒多！哼，这以后还好了？”他气得眼都竖了起来。
“你也不看看一共烙了几块？你再看看一共剩了几块？”她委屈地哭了，把碗“啪”地往面前的茶几上一放，嚷，“给你，你都送过去吧！”
看着她的泪，他一时无语，他实在不能否认她的好。昨晚上她还把刚买来的一盆水果给她们送过去了，而她是最爱吃水果的，吃多少都吃不够。况且，平时轻易不吃肉，她又怀着身子，也一定很馋。他不禁有些内疚，只是，他太爱他的母亲了。沉默了好久，便说，“对不起。”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中突然有了泪，真不知他是为如柔难过还是替母亲伤心。他下了床，坐在了她的身边，替她擦着泪，说：“如柔，别再哭了，以后我一定学着做个好丈夫，也做个好爸爸。”
每到晚上，寂寞难耐的小茵便时常怀念在沧州那四个月的日子。于是，她对母亲说：“妈，咱们安个电话吧，我也好给秋杰打个电话。”
“安个电话就一千多块钱呢，再算上每月的电话费，再说咱们一安上电话，你嫂子还不也总给她爸她妈打电话呀，那咱们一个月下来不得百八十块钱的电话费呀。那就安起了？”
“妈，我跟我嫂子说说，让他们也花一半的钱。”
如柔听了，笑着说：“小茵，实在不是嫂子不想安，你说我们现在还有六千块钱的饥荒呢，况且现在安电话也很贵，你哥拉煤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挣不到多少钱。再说，我也就是有事儿了给我爸我妈打个电话，从共用电话亭打，一个月也花不了两三块钱，我不想安。”
小茵站起来不满地说：“你不就是怕我打长途吗？不安拉倒！”甩身就走了。
她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地发呆。
电话终究没安，只是有时候小茵想念秋杰了，不免发几句牢骚。
这一天，如柔发现没油了，想去赶集买点儿油。可小硕说什么也不让她去，说怕她磕了碰了的。这不，小硕让母亲把油买来了。
桂兰提着猪肋板进来了，说：“我们也没油了，就买了10斤。今儿集上肋板还长钱了，四块五一斤。”
“那我们给你20块钱还不行？”刚刚洗完澡进来的小硕说。
桂兰没吱声，又说：“待会儿你们洗洗，熬熬。你们不熬了，等你爸回来熬。我还得去取货，这不，早回来会儿。”
“妈，你还没吃饭呢吧？”如柔问。
准备走的桂兰站住了说：“没有呢，你说也不知道你爸又上哪儿了，连饭都没做。”
“那就在这儿吃吧。我蒸了几个馒头，就是也没蒸忒好，有点儿死。”她放着桌子说，“弄了个西红柿炒鸡蛋。”
吃饭的时候，她又说：“小硕，把钱给妈吧，我这儿还不够了。”
小硕吃着饭也没去掏钱。
桂兰忙说：“给我吧，我还得去取货。”
小硕自然了解母亲的惜钱如命，他把那口馒头咽了下去，有些不快地说：“20块钱够买啥了？”
“钱还在小茵那呢（小茵还在集上），多取一件是一件呀。”
如柔忙说：“要不然，先从我们这儿给你拿着几百。”
“不用，借着哪钱不舒服。”
小硕掏出20块钱放在了桌子上。
桂兰拿过了，放在腰间系着的一个钱夹里说：“那就给你们4斤油。”
如柔笑着说：“那你还沾我们两块钱的便宜呢。”
桂兰也笑了，“你脑筋转得还是更快呀。那你们就再给我3块钱，咱们一家5斤。”
听着婆婆的话，如柔不觉好笑，忙说：“我只不过开个玩笑，给我们4斤就4斤。”
“还是给我几块钱吧，咱们一家5斤。”
小硕瞪了母亲一眼，又掏出了5块钱，放在了桌子上。
桂兰接过，放在了钱夹里，又要往外掏钱。
如柔知道她是想找那两块钱，忙阻拦着说：“快别找了，不值得。”见她执意要找，又说，“不用找了，就两块钱嗨。要不然，你就买点儿吃的。”
“两块钱买啥了哇。”桂兰说着，把找出的两块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吃了几口饭，匆忙地走了。
看着桌子上的这两块钱，想想刚才发生的事，如柔觉得很是好笑。吃完饭后，她就洗起了肋板，切肋板。小硕呢，就从院子里支起了洋炉子，并点起了火。但并不好烧，一个劲儿“腾腾”地往外冒烟。所以，直到桂兰回来，这点儿油还没熬出来呢。但炉火已旺了起来。如柔就洗了个盆，擦干了，放在了炉子旁边。然后就开始洗上午刚换下来的那几件衣服。洗着洗着，她就看见婆婆正拿着一个勺子从锅里舀勺油放在一个盆里，又从锅里舀勺油放在了另一个盆里，而且很认真的样子。她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当她把衣服洗完，见她还你一勺我一勺地舀油时，便走了过去，说：“行了。”便把自家的油盆端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