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见大媒已成,左右叫上晏衡与楚琏,连带阿昀也没落下,吆喝着四个男人一块去广源楼喝酒。
“阿昀还小,容易被酒精烧坏脑子,跟着吃些东西就好。”
端王一副落拓不羁状,饶有兴趣地盯着阿嫤直瞧。偏偏他生得好又通身贵气,即便眼神稍有些放肆,也丝毫不招人反感。
当然晏衡不能以常理论,牵着阿昀他往前走一步,隔开端王视线抱拳道:“时辰不早,再晚了就赶上宵禁。”
端王若有所思地笑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不看便是。宵禁怕甚,到时本王给你们开条子。”
卫嫤赶紧低下头,待几人走远,下人关上院门,她沉着脸朝谷雨招手。
“你可知罪?”
谷雨扑通一下跪下来:“姑娘,谷雨不是有意。昨日姑娘命我前去米铺送账册,走到铺子里便听个采买的婆子嚼舌根,说姑娘闹得世子跟夫人不和,最后下场如何如何,他们还说了很多更难听的。我一时气不过,便拿晏公子之事回了嘴,我也不知道世子会找来。”
“然后随口炫耀阿衡送的聘礼如何贵重?”
“没有。”
“哦,真没有?”
卫嫤语调放缓,尾音加重,言语间施加压力。跪在她脚下的谷雨只觉似乎有千钧力量排山倒海向她压来,一个哆嗦她嘴比脑子反应快。
“奴婢没告诉他们,只告诉了楚三。原先姑娘在侯府当差,楚三常来四合院这边送些东西,一来二去我们也算相熟。我想着他与姑娘也算相熟,这等喜事告诉他也无妨,便随口说了一嘴。”
卫嫤看向卫妈妈,见她摇头,便知楚三不是吴氏的人。总算事情没有闹到不可收拾,不过谷雨果然如她初次相面时所料,眉间长是非痣、鼻翼肥大,这丫鬟性子不平和,且极易在男女之事上犯糊涂。
凛神她沉声道:“第一日上街我便叮嘱过,不可乱攀侯府关系。你可知今日之事,若传到有心人耳中,便可告晏小旗私吞战利品。到时若论罪,他自是首恶,但私藏战利品的我们也逃不过连坐之刑。”
谷雨愣住了,楚三乃侯府内院管事之子,生得唇红齿白,又极会说话,她对他有几分好感,想着也不是外人,便将秘密告知。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多嘴,竟有可能害了所有人。
跪在地上,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姑娘,我真的不是有意。卫妈妈将我从牙行中赎买出来,府里主子仁慈活并不重,吃穿用度比我在家时简直好太多。我心里一直记着这份大恩,从没想过要害妈妈和姑娘。”
卫嫤低头看着脚边颤抖的身躯,谷雨鼻子一抽一抽,平日那么伶俐个丫鬟,现在连说句话都一顿一顿,可见吓得不轻。
长叹一声,她弯腰将她扶起来,抽帕子给她擦擦眼泪鼻涕,柔声道:
“看你,本来挺漂亮个丫头,哭得眼都肿了。下次说话前先过过脑子,想想什么事能对外人说,什么事得烂到自己肚子里。家里最近事多,我本打算过两天再买几个丫鬟,到时你便是大丫鬟,关键时刻要心里有数稳得住,现在这样怎么能行。”
她差点给府里招来灭顶之灾,姑娘非但不计前嫌,还提拔她。想到这,谷雨更想哭了。
“呜呜呜姑娘我对不起你,万一楚三多嘴说给别人可如何是好。”
卫妈妈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也知道谷雨嘴有些不严,可她那股机灵劲却是百里挑一。这次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见阿嫤恩威并施,三两下收拾得她服服帖帖,且给她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她心下赞赏。既然阿嫤都搭好了台子,这出戏她就得唱下去。
无奈地看着阿嫤,卫妈妈叹息“依娘看,这等多嘴多舌的丫鬟,就该打顿板子发卖出去。”
谷雨忙跪下,连声告饶。
卫嫤闻弦歌而知雅意,抱住卫妈妈胳膊撒娇:“娘,女儿用惯了谷雨,念她触犯,您就饶她一次。”
卫妈妈宠溺地点点她头:“看你拧巴得跟个猴似得,哪有半分要嫁人的大姑娘样。既然你喜欢,那便先留下她看看。至于楚三那,还得我拉下老脸去求老太君约束一二。”
刚才谷雨虽感激,私心里总存着几分侥幸。这些年姑娘在侯府,府里就她一个丫鬟。名义上是丫鬟,实际上她管着内宅开支,也算半个主子。她知晓姑娘才是正经主子,但多年习惯不是一朝一夕间能改。本以为卫妈妈不会太过计较,但直到刚才她才明白,谁才是卫妈妈捧在手心那个。卫妈妈往日虽宽和,可一旦惹到姑娘,那就是揭了她逆鳞。
“就算嫁人,阿嫤也要把娘带着,一辈子孝敬您。”
卫嫤嘴跟抹了蜜似得,哄得卫妈妈眉开眼笑后,她又吩咐:“谷雨先起来吧,下去梳洗休息下,明日陪我去铺子一趟。”
“是。”
谷雨恭敬地退回下人房,看着房中干净的被褥、再摸摸首饰匣中那对赤金镯子。没有永远也干不完的活,也没有生下来见是女孩便活活溺死的爹娘。比起以前,如今她过得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舒服久了她竟差点忘了本分,还好姑娘仁慈。瞅着镜中自己,听说这些年爹娘连生三个儿子,家里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这会她若是被赶回家,绝对会被搜刮一空卖去做皮肉生意。
想到身上衣裳与自己被幼时同样破烂的晏昀,谷雨大致了解,姑娘未来婆家绝对不算和乐。此事现在不宜声张,不过姑娘对她好她都记着,日后若那边敢磋磨姑娘,她谷雨也不是吃素的。忆起幼时费尽心思摆脱被卖去青楼时的泼辣劲,她握紧拳头,日后谁要欺负姑娘,先过她谷雨这一关再说。
卫嫤丝毫不知,她不过牛刀小试,便收服个如此厉害的心腹。现在她正忙着准备婚礼所需之物,大到租赁临时婚房,小到喜堂内摆放的龙凤蜡烛,都得她一样样经手。这些好歹还有个章程,最麻烦的是宴请宾客。卫家只他们母女二人,连带家中下人和米铺管事,满打满算也凑不齐两桌。
想到最后,她干脆托腮等晏衡回来,问问他晏家能不能多来点人。
宵禁一过晏衡便满身酒气回来了,怀中抱着睡熟的小家伙。待他放下小家伙来井边梳洗,卫嫤也站过来。
“你喝醉了?”
晏衡摇头:“王爷与世子把酒言欢,我只陪着用了几杯。”
听他声音还算清楚,卫嫤便问道:“晏家大抵来多少人?咱们在京城办亲事本就有违常理,晏家若有不愿,也是人之常情。我便想着,最好能问清楚每个人习惯,衣食住行上尽量周到些。他们舒坦了,也能少几分不满。”
晏衡稍有些晕,只听阿嫤关切地看着他,在他耳边柔柔的说着什么。好半晌反应过来,他心里跟喝了蜜般。晕乎乎甜呼呼,他傻乎乎笑出声。
“阿嫤真好,你这么好,他们怎么能挑你不是。是我委屈了阿嫤,给不了你侯府富贵。”
见他眼中歉意几乎化为实质,卫嫤不由心软。世子那番话,他还是往心里去了。
“不怪你,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恩,我会更努力。”
说完他欺身过来,双臂牢牢将她箍在怀中,在她额间落下轻柔一吻。酒气夹杂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股麻意从脚底窜起,卫嫤愣在原地。
晏衡也被唇间凉意惊醒,柔软的触感袭来,他酒劲全醒了。双臂僵硬,他局促道:“晏家人不会过来,酒席宾客之事有我,你只需安心出嫁便好。”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晏家世袭军户,不能擅离原籍。夜深了,你早些回房歇息。”
“可是。”
“你不必担心他们。”
谁担心这个,卫嫤暗恼,绣鞋狠狠踩他脚上:“呆阿衡,你胳膊倒是松开。”
待她身影消失在门后,晏衡食指摩挲着唇,心下暗恼,刚才酒劲上头竟说那些丧气话。对不住阿嫤本就是他的错,他努力上进给她好日子就是,这般博同情勾得她心软实在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