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溪直起身子,拍了拍没有任何灰尘的手,又摇了摇头,脸上似笑非笑地走到温玉跟前三步远站定。
“想来你应该也听到昨日我在太白酒楼前说的话了吧,即使没听说那也没关系,我今日便当着整个余府人的面再跟你说一遍,如今想来你们温家似乎也不在乎和我们余家的关系是好是坏,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不顾及我们家的尊严,甚至是我的名声,而做出那样的缺德的事情来。”
温玉苍白着脸看着她,似乎想要开口解释,张了张嘴却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狡辩。
左溪直直地盯着温玉的双眼,微微一笑,吐字清晰声音清朗地说:“温公子,这些话我只说一遍,您可是听好了,今日是我余清朗要主动断了我们两人的婚约,而不是轮到你们来退亲,我堂堂余府大小姐,难道还找不到一门好姻缘?要上杆子追在你们身后拿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话她作为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姐,说出来实在是非常粗鲁,但是此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人去注意这些小的细节。
左溪弹了弹衣襟继续道:“原来的余清朗已经死在了外面的兵荒马乱之中,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她身子往前靠了靠,看着温玉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是——她——”
左溪不等他说话,不管他是不是能够听懂她话中的意思,转身走到那些礼盒中间,看着上面的珍珠宝石绫罗绸缎,叹了口气说:“如今乱世难行,我当初流离在外,吃了上顿没下顿,饿殍遍地,流寇横行。只是如今的洛阳城确实一片歌舞升平,没有人去关心外面的百姓死活,当外面的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要冻饿而死的时候,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却依旧在这里醉生梦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就是说的这般吧,男子汉大丈夫不死报国却纠葛在儿女私情上面。”
左溪说着话,一步一步在一个个礼箱之间穿行,最后走到余老爹身旁的一个下人跟前,看到那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块白玉,一张通婚书,一张礼单。
她拿起那张庚帖看着里面写的东西,“阔叙既久,倾属良深。孟春犹寒,体履如何?愿馆舍清休。名诸疹少理,言展未即,惟增翘轸。愿敬德厚,谨遣白书不具。温玉顿首顿首。
玉白:名门令淑,愿托高媛,谨因温某官位,敢以礼[请],今约为婚姻。温玉白。”
上面还有两人各自的生辰八字,这张纸本来寄托了余清朗后半生的希望,只是如今看着上面最后的四个字,“约为婚姻”,觉得格外刺眼,甚至是讽刺。
“……约为婚约?嘁——”
左溪念完之后嗤笑出声,这一声笑中,夹杂着不屑和讽刺,如同一把带着倒刺的尖刀,深深扎进温玉的心窝又拔了出来,带出大片的鲜血淋漓。
左溪看着他因为激动已经泛红的脸,冷笑一声,当着他的面,刺啦一声缓缓从中间将庚帖撕成两半,随后动作越来越快,墨韵阁厚实的双层宣纸在她的手中不堪一击,最后左溪双手一扬,大红色的宣纸碎屑纷纷扬扬,也为这个孽缘画上一个句号。
“从今日起,你我婚约,便如同这张庚帖,随风而散!”
温玉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想要抓住纷扬的纸屑,却只是徒劳,最后一片红纸落在他的手心,他缓缓移到跟前,上面写着一个字,“约”。
“约……”温玉喃喃着抬头,看着侧身婷婷而立的左溪,声音微微颤抖嘶哑,甚至让人觉得他随时都可能会倒下去,“是我辜负了这个字,如今这般是我自作孽,如此,如此,那便罢了……罢了……”
说完之后,温玉看着她苍白微笑着后退一步,随即身体一个踉跄便往后仰,身后的随从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似乎是习以为常了,并没有过分吃惊,只是有些慌张。
左溪看着这样的温玉不禁皱了皱眉,身子也太弱了,今日如果不是看到他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她就不止是说两句话了事。
温玉靠着随从的扶持,对着左溪温和一笑说:“你是喜欢鸢尾还是常春藤?”
左溪皱眉,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温玉见状,脸色瞬间又惨白了几分,一只手抓住随从的手腕,浑身似乎都在颤抖,随即勉强一笑,竟然失礼到连一句话也没有对余老爹招呼,压抑着声音对着随从说:“走——”
她对着温玉的背影说:“请贵府上的人将这些聘礼都抬回去,我们余家不缺这些东西!等温公子回府之后还请将小女子的婚书归还。”
温玉僵了一下身子并没有回话,他身旁扶着他的随从头也没回地却开口说:“不劳大小姐费神,回头我们自会来将东西抬回去”,声音中隐隐含着怒气和焦虑。
温玉被身旁的小厮扶着出了余府大门,外面停了一辆马车,到了跟前,那小厮说“快!”
车夫急忙将凳子放下,一起扶着他上车,只是他刚抬起一只脚,原本苍白的脸瞬间通红,随即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左溪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主仆二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听到背后有人在叫她。
“小朗,你在发什么愣,父亲在叫你呢?”
左溪转过身,看向太师椅中坐着的余老爹,觉得自己想要适应余清朗的名字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她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才叫了一声“父亲。”
余老爹使劲想绷住一张脸,但是眼中闪着的光芒却似乎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恐怕此时心中已经澎湃了。
他咳了一声,努力想要保持住一张严肃的脸,说道:“你刚才说,是你二妹妹要你过来的?”
左溪挑了挑眉,这外敌解决了,内斗也需要瓦解,看来这个老爹也不笨,刚才她不过是稍微提了一句,他便记住了,有些事情不需要说的太多,说多了反倒落了刻意,只需要稍加提点,然后让听到信息的那个人自己去剥丝抽茧找到答案,这样才更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