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溪直着身子背对着从楼下上来的楼梯,旁边那人依旧在说着永乐公主的传奇,但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关心永乐后来如何。
她耳中清晰地听到一个人的脚步沙沙声,脚步不重,但在这喧闹的酒楼之中,左溪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样的一个脚步声,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人每走一步路的姿势都是一样,如同尺子量好一样的距离,同样的长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如同那个人一般,规规矩矩,厚重方正,大开大阖,兵循正道,从无诡计。
脚步声逐渐靠近,她的背不由更坐直了几分,甚至有些僵硬,左溪两世为人,能够让她忌惮的没有几个人,而这人是其中之一。
当初这人带了二百人追在她的身后,不管她用什么办法迷惑,这人总能识破,有一次在她以为将这人甩掉的时候,不出半日他便又出现在她的身后,后来她以伤了一条腿的代价杀了对方六个人,逃进了小寒山,却也差点死在里面。
左溪可能下意识里想要来看看李霄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便来了这里,她之前想过进了洛阳城之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曾经得罪过的几个人她没有放在眼里,那些人都是夜里见着她,应该是没有看清她的脸,而且即便是她人品不好遇到了,她也自然有办法脱身。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杀死六个士兵,伤了十一人时,这人脸上几乎要吃人的表情,在那一刻她才看到三日之内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缝。
他们当初一逃一追相互斗智斗勇切磋了三日,左溪一眼就认出了他,想来左溪即便化成灰那人也能认出,所以此刻听着那个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她的一颗心跳个不停,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起身就准备往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和那人打照面。
左溪到了楼梯口,就准备下楼,一口气还没有舒出来,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噪杂,似乎是进来不少人,其中有一人在下面喊着:“就是这里了,老爷吩咐了,这次千万不能让跑掉了!他马上就到,否则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刚准备放下的心猛然又提了起来,不知为何,她条件反射地就觉得这群人是冲着她来的,她本能地不想和楼上那人纠缠,但如果下去和下面一群人打了照面,免不了还是一场冲突,到时候上面那人还是会发现。
她目光如电迅速将周围扫了一遍,然后就看到酒楼的另外一头有人在摆设舞台,她突然就想起来刚才似乎隐约听到什么薛大家今日要在这里登台,想来那后面一定还有空间,如果那里有窗子她就可以直接跳下去,她直觉不想在上面那人跟前做多余的动作,一旦被他盯上了,恐怕就不能善了了。
她迅速退了回去,步子并未放快,如同一般走路,调转方向朝着已经搭起来的舞台方向而去。
舞台大约有三丈高,从一楼到二楼,背景是高高的水红色帷幕,上面用竹竿搭了很高的架子,架子上还挂着轻如蝉翼的水红色薄纱帐,有一个管事模样的在下面吆喝着指挥。
左溪匆匆看了一眼,趁无人注意掀了帷幕便到了后面。
她进去之后便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对着梳妆台坐着,听到身后的动静之后说道:“把昨日紫烟送我的头油拿来。”
左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恐怕是将她当成丫鬟了,也没有理会,只是觉得这女子说话的声音婉转几道,让人听了之后酥酥麻麻软到骨头里去,妩媚中不乏清亮,即便她听了都觉得舒服,更何况是男人,她竟想到如果外面坐着的那男人遇到一个女人,百炼钢会不会成成绕指柔。
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竟然想到这些,左溪不由心中一哂笑,扫了一眼这个小空间中的布局,果然在侧面开着一道窗子,她不再停留快速走向那扇窗子。
只是走到一半,她便在心中暗叫一句糟糕,身后传来一阵重物抛过来的呼啸声,果真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她闪身跳过,然后就看到一条长板凳擦着她的身子从后面飞过来砸上那扇窗子,咔嚓一声整条凳子折为两截,一扇窗子咣咣铛铛落了下去,砸断了一个伸向街面上空的招牌,落到了下面的街道上,片刻之后从下面传来一阵路人的叫骂声。
左溪看着另外一扇摇摇欲坠的窗子,感受着身后几乎要将她烧透的眼神,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已经是走不了了,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看向来人,挑了挑眉道:“都尉,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