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玉来到杂役房,妘璃已经起身,但只能慢慢走路。她站在桌前,帮着他将食盒里的盘子端出来。妘璃看出他心不在焉,担心他在外面受气,询问说:“文玉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些不开心的事?你同我说,说出来会好受些。”
林文玉强笑一下:“人生在世,哪有处处如意的。可是那些都不重要,我关心的是……”他抬起头,直直盯着她,“妘璃,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妘璃知晓林文玉的脾性,也知晓他问出这句话,定是心中有底。但其实,那件事也不是不好说出口,林文玉是她的亲人,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共商终身大事的人。她站在那儿,羞涩笑:“文玉哥哥,你……你觉得虞将军怎么样?”
不知为什么,林文玉心中明明很难过,可是在妘璃坦白的这一刻忽然又觉得很开心,他最害怕的还是她会隐瞒他。可她没有。他端出银耳粥,小心递给妘璃,柔声说:“昨日你让我带话,我追到德心殿,还是没能正面碰见。不过他既贵为将军,各方面都应该不差。”
妘璃弯着笑,无比幸福笑着:“他说要照顾我,你觉得好不好?”
林文玉破笑点头:“好,当然好。你快喝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妘璃拿起勺子,时不时抬头笑。
林文玉走后,妘璃回到榻子休息,刚躺了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陈公公沙哑的声音:“妘璃姑娘,你休息了没有?”
妘璃从榻子上探出头来,挪了挪身子下来。身上的伤基本愈合,只是还有些生疼。她上去开了门,满脸谄笑的陈公公带着七八个宫女站在门外。
“陈公公,你这是?”妘璃神色绷了绷,该不会是他算着伤势快好,所以找来人催她做工吧?
哪知,陈公公笑着迈进屋中,好生说话“你别慌,我今日来是给你惊喜的。”说着,向门外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妘璃这才看到,每个宫女手中都拿着不少崭新的什物:床铺、被褥、帘帐、花瓶、灯笼……
陈公公笑眯眯从其中一个宫女手中接过一壶热茶,亲自给妘璃倒上,双手呈送:“妘璃姑娘,我们呢把这床铺换一换,房间打扫打扫,再放上几盆漂亮的花草,你意下如何?你喜欢什么样的花啊?”
妘璃一头雾水的接过茶杯,没好意思喝,不解说:“陈公公,奴婢是来杂役房做事的,因为身子不妥所以已经拖了好几天了,您现下又……奴婢怎么好意思。”
陈公公大方地摆手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杂役房人手本来就够,也没什么事剩下来让你做的,你就安心养伤吧!”他又从另一个宫女手上接过一只宝盒,打开说,“这些啊都是上好的药膏,不仅能快速地愈合伤口,还能让肌肤焕发新光,用来保养也不错呢!还有这份,是我让厨子抄写的菜单,你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小梅跟小菊。”
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个宫女,一齐福身:“奴婢小梅。”“奴婢小菊。”
这等待遇,哪还是一个杂役房宫女能有的。妘璃越加不解了:“陈公公,这到底是为何?”
陈公公笑嘻嘻摇头道:“哎哟,妘璃姑娘您就别问了,您就安心罢!还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跟我提!”
“那……就有劳陈公公了。”妘璃尴尬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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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晚,虞舜夫来寻她说话,刚进来他就又退了两步,再看见桌前的妘璃这才确定没走错地儿,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走错房间了。”
呆在窗口看花的人儿面容微的一顿。妘璃本以为这些都是虞舜夫安排的,可听他现下之话似乎他也根本不知情啊,那会是谁?
虞舜夫在屋里转了一圈,摸了摸长势正好的兰花叶:“莫不是公主不忍心,才让陈公公照顾于你。”
蒙在心头的疑惑顿时散去,她怎么没想到,或许再不久,陈毓馆就能让她回光华殿了!
“妘璃,饿了没?对不起,今天有事来晚了。”林文玉从门外冲进来,这被屋内的变化吓到了,下意识往外跑。妘璃在后喊他一声,林文玉这才又颤颤回过头看,看清坐在屋里的人,提着口气小心翼翼迈进屋中,侧眼又见虞舜夫站在里面,心头猛然一沉。
妘璃说:“刚才陈公公派人来安排的,他还给我了一份菜单,以后文玉哥哥就不必那么辛苦来回跑了。”她将桌上的玉苏糕推了推,“这是刚刚送来的糕点,我没舍得吃,想分文玉哥哥一起吃。”
虞舜夫大步过来,坐下道:“就没我的份?”
妘璃噗笑:“自然是有的,我们三个一起吃。”
林文玉僵僵坐下,将带来的食盒往凳子底下藏了藏,拈了块糕点放入嘴中,扯笑道:“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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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璃这一天,真是贵人急登门。刚刚送走虞舜夫和林文玉,小梅便跑进来说南郡王来了。
陈景佑春风满面,宛如到自个儿家中一样,进来后便在屋里大摇大摆逛了一圈,继而询问道:“住得还喜欢吗?”
妘璃心中顿有了开解,惊诧地瞪大眼睛。第一次她以为是于舜夫,后来以为是陈毓馆,却没想到会是陈景佑!人,只有在希冀那一个可能的时候,才会把所有的巧合都套在它身上。妘璃怎么也想不到,买通杂役房陈公公的竟然会是陈景佑,他们之间往来生分,他……为什么要这样帮她呢。
妘璃垂下头,福身感谢:“奴婢受郡王如此大恩,只能出了这里回到光华殿之后再做报答。”
陈景佑倒很好奇:“你为什么还想回光华殿呢?”
她抬起头,认真说:“公主殿下是这宫里第一个帮助我的人,如今她误会于我,我心中过不去这道坎,是一定要回去,一定要求她信任的。”
给自己倒了杯茶嗅了嗅香味儿,陈景佑坐下来低低望着她:“那你拿什么叫她信任于你?你明知她跟锦妃关系不好,你却还跟锦文殿的人来往密切,换做是我,也会怀疑一番。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她不杀你,但赶走你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她不需要一个身份可疑的人留在身边叫自己日日心惊胆战,任何主子都是如此,你明白吗?”
这些……妘璃的确没有细想:“所以锦文殿跟光华殿,只能选其一?”
他摇着杯子,抿唇喝了一口茶香,说话:“不瞒你说,除了在陛下面前,锦妃的性格就显傲慢、目中无人,在宫中不讨人欢喜。她那等心计之人,忽然待你好,目的绝对不单纯。”他忽然停下话语,顿了顿,目色也沉下来,“你跟锦妃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瞒着我们?”
妘璃低下头,双手交握,紧张地捏着手指:“没有……”
陈景佑瞧着她那动作:“别撒谎,我看得出来。”
妘璃咬咬牙,小声迷糊说:“锦妃娘娘认识我的爹娘,所以……”她抬头觑陈景佑一眼,触到他尖锐的目光立即再说道,“我跟她之前往来,是因为她能把身世告诉我。”
陈景佑问:“你为何不跟公主解释?”
说到这儿,妘璃又不禁叹气,也十足责怪自己:“这是我的私事,一开始我不想说,浮香便禀告了公主。后来我不得不说,可是公主已经不相信了。因为爹娘的关系,锦妃娘娘待我不错,可公主又是我的主子,所以我是两面为难。”
陈景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突然把话一转,“你觉得古梭待你如何?”
妘璃不明惊讶:“他?”
陈景佑说:“今日他去光华殿找你,却听得你被打出了光华殿,便大声骂公主是恶妇。”
妘璃吃惊道:“古皇子,他怎可如此!”
陈景佑笑:“他为你打抱不平,你可还该谢他?”
这……妘璃说不出来。陈景佑便继续说:“所以我觉得锦妃表面上因为你的身世对你好,其实是利用你挑起光华殿内部斗争。她跟公主吵了好几年,都是以不让对方好过的目的小事大事事事相斗。你瞧,如果锦妃真的待你真心,为何在公主把你赶出来的时候,接你去锦文殿?你若决心跟锦文殿划清界线,我可带你回光华殿,一定让公主留你。”
妘璃想了想:“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走一趟锦文殿。”
陈景佑不免奇怪,但也不多问。他信她所言,便信她去见锦妃大概只是感激之意。
第二日一早,他来接了妘璃,送她到锦文殿门口。锦妃听到门外来报问乔珠:“她来求见?林文玉那小子跟她说清楚没有?”
乔珠摇摇头:“奴婢还未曾见林文玉,不知晓现下情况。”
锦妃允了见面,来到正殿,看见妘璃已站在殿上,身子似已好得差不多,只是还面无血色,略显憔悴。妘璃缓缓福了个身,抬头微笑:“奴婢前来,是想多谢娘娘多日来的体谅照顾。娘娘能告知奴婢身世,奴婢已经感激不尽!”
锦妃亦是微笑:“见你康复,我心也安。在那处可有人为难于你?若是有的,尽管报上名来,我替你出气。”
妘璃摇头:“并未有人对奴婢不好。奴婢想回光华殿请公主原谅,所以今日……今日……”话到关键处,却是说不出来了。妘璃紧张地红着脸,咬着唇,不知说出后面那些话,锦妃会不会生气。
然而,锦妃无奈叹息:“可你真的能面对公主殿下吗?”
妘璃抬起头,眼中不甚明白。
锦妃蓦然心中有数,看来林文玉并未告诉她那些事儿,也罢,不如就自己说出来,省得再操心。接着,她故作惊讶:“林文玉没有告诉你吗?你的玉佩是我在宫里的姐姐所有。”
妘璃心有一揪:“她说我的父母在老家遇到天灾都去世了,怎么又会在宫里了呢?”
锦妃撇过头去低声:“他定是怕你做出危险的事儿来,所以才……”
妘璃心口猛地一跳,后面……好像藏着可怕的事。可是这件事……她是一定要弄清楚的!“锦妃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文玉哥哥,他骗我吗?”忽然想起当日林文玉跟她说起身世之时支支吾吾似有掩盖,妘璃马上跪在地上,大声恳求,“锦妃娘娘,我求求你了!您是唯一知道我身世的人,求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锦妃来回转了两圈,屏退左右:“其实……我也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身上的玉佩原本是我姐姐的,她生下九公主之后不久便去世了。我已经有好多年没看到这块玉佩了,就连在公主身上也未曾见过。如果这是你父母留给你的,那……”她叹了口气,无奈笑,“我跟公主的关系不是很好,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我也只是把知道的一些告诉你罢了。不过妘璃,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如今宫中还算太平,陛下的精力全在江山社稷之上,如果你想夺回自己的一切,危险大于胜利。”
妘璃强忍内心的激动,亲耳听到跟林文玉不同版本的身世,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声音也不住颤抖:“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所以这件事我还是多想想。”然而这会儿,她好似什么也不怕了,“锦妃娘娘,今日我来是想同你说一声,我想回光华殿去。只是公主与您不和,不允许光华殿一人跟锦文殿有所关系,所以我来,是想向你告别,还有感谢您对我的宽容和劝诫。”
锦妃上前,将她扶起,心疼说:“你的处境我十分明白。所以当我知道公主把你赶出去的时候也不敢让我的人去见你,否则公主必定对你我怨恨更深。”
妘璃心头一柔,眼眶也酸起来:“锦妃娘娘,妘璃真的很感激您。”她掩泪弯下身子,深深呼了口气,努力平静道:“奴婢拜别。”
她转过身,一步步向殿门外走,脚步发软,好像踩在无情无尽的黑云上一般。好不容易跨出大门,她抬头望向刺眼天空,脑中一片空白。
锦妃转回后殿,好心情地长舒一口气,命令浮香:“林文玉那小子真没用,以后都不必找他了!”
浮香脸色微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