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自从出了贡茶,被皇帝封以北苑之名,其出品的茶名冠天下,为天下名士所好,并得了建溪官茶天下绝之名。
建安方圆百里都是一座座的茶山,但只有龙溪这里的几座山头出产一种带有天然松香的茶树。
其在早春第一簇的茶芽,由少女以唇采摘,以胸初焙,再以秘法揉青火焙,所得的龙溪龙团,则是贡茶中的绝品。
每年的产量就那么一点,从采摘开始到最后制成,都由官府之人监督,制好之后,便直接送往京城。
世间流传一两龙团一两黄金,可便是你有黄金万两,都买不到一两龙溪龙团。
但凡做茶叶生意的,就没有不想得到龙团之密的。
因为,利益太重!
元娘子早上是帮茶农做饭,中午和晚上则是帮茶厂里的茶工做饭。
月牙儿便也会在茶厂帮忙。
她年纪小,茶厂里的人也不防她,无事之时,她到处乱逛也没有人说她,偶尔还会让她帮下手,然后给点吃的给她。
所以,在月牙儿的记忆里,那些制茶的过程,一幅幅的画面都保存得很好。
月牙儿不知道那些画面意味着什么。
可是苏月知道。
这要归功于她上上辈子,那时候,她所处的世界是在这个时空的千年之后,茶文化已经扩展到了全世界。
茶的种类也无比繁多。
但是,她母亲却只好建安茶。
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一到春天茶季,便会给她向学校请假,带着她去建安,去武夷山,去那些还保留着自古流传下来的手工茶艺的地方,一住便是两三个星期。
那时候打下的底子,加上月牙儿脑海中的画面。
苏月有自信,将龙团给做出来。
当然,前提是茶青还是得要建安地区的第一道茶青。
当时她这么跟那少年说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那少年弄到个一些茶青便好,只要让她做出龙团,让少年尝到甜头,后面的事便好做了。
她可真没想到那少年直接带着她到了和龙溪村隔了三十多里地,周围亦都是被茶山围绕的一个庄子。
庄子周围有百亩茶园,庄子里也有一个小茶厂。
只是因为刚转手不久,那茶厂完全处于停顿状态。
他们到的时候,庄子里的茶农将刚采下来的茶青直接倒在地上,却没有人做后续处理。
也不等少年出声,苏月便自己跳下马车,直接从地上抱起一堆茶青往晒青的竹篾子里放,忙活起来。
那少年在旁边看了一会后,让两个随从盯着下人给苏月打下手,自己便离开了。
三天后,少年回到庄子上时,苏月已经初焙出了一批茶,正在做复焙。
在现代之时,母亲和茶工们聊天之时,都谈起过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龙团,话语之间很是向往。
上辈子穿越到这边后,她得了皇帝的喜爱,皇帝也赐过龙团给她,所以,她是尝过龙团味道的。
两相对比,便知道了,龙团其实就是后世乌龙茶的前身,味道比乌龙茶清。
再加上那些画面的对比,便也知道,这茶的诀窍,便在揉青和火焙之上。
而复焙,则是最重要的一关。
茶最后的味道,都取决于此。
火的温度,焙的时间,翻转的时机,都非常重要。
不敢放松一会,苏月坐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的盯着炉火,时不时的伸手去摸一下茶温。
根本没有注意到少年站在了她身后。
直到一只骨节修长,白荧胜玉的手越过她的肩头,学着她的手势翻弄着竹篾子上的茶叶,她才惊觉身后有一个人。
看着小姑娘吓了一跳,然后瞪着一对圆溜溜满是血丝,就好似兔子眼睛一般的眼,少年不觉勾唇一笑。
在那眼中,拿起了一把茶叶放在鼻下嗅了嗅,点头道:“闻着倒是有那么一些相似,只不知道泡出来如何?”
“还没有到时候,大概还要半个时辰。”苏月答了一句,便转回头,继续盯着火候。
上上辈子她焙过茶(年年都做),但是到底多年没做(上辈子),火候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恢复,她只能这么盯着。
三日三夜,就这最后一个小时(一个时辰两小时)了,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少年低头,看着她那明明已经疲惫到极点,眼中的光芒却好似炉火一般明亮的模样。
手指捏着那茶叶搓了搓,淡淡的道:“龙溪村的人,只从灰烬里捡敛出你母亲的骨骸。”
苏月一怔,猛的回头。
少年的唇角勾了一下,被搓碎的茶末从手指间洒落下去,声音清淡的道:“你舅舅舅妈命大,被烧得半死也逃了出来。”
苏月眼中闪过一道恨色,咬着唇看着少年。
少年却不再说,只是饶有兴趣的低头看着她。
长吸了一口气,苏月转回头,继续去翻竹篾子上的茶叶,翻动了几下后,带了颤抖的手逐渐平息下来。
“龙团必须得是山腰阳光最好的茶树,采第一道最嫩的茶青来做,而且,买得起的人也不多。”眼眸里依然带了血色,苏月的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你这个茶园里茶树能出龙团茶青的树并不算多,但是其他的茶树年数也不短,便是出龙团茶青的茶树,一年也至少可以采四道茶青,如果只做龙团的话,实在是有些浪费。”
“哦?”少年悠悠闲闲的应了一声。
苏月咬了咬牙,接道:“我母亲出生于泉州,那边有海船往番外走,而茶叶在番外卖得极好。”
“这个我知道,那些茶,随便一个茶工都能做。”少年轻笑了一声。
“是嘛?”苏月亦轻笑了一声,道:“可,只有我能做,便是漂洋过海也依然不会腐烂和变味的茶,便是到了万里之外,也不会有浪费和损耗,还可以卖出高价的茶。”
少年的眉头不觉一扬,轻轻的哦了一声,等待着苏月继续说下去。
苏月却是抬头笑道:“不知道,我那舅舅舅妈现在如何了?”
“哈!”少年挑眉笑了一声,倏尔脸色一沉,怒声道:“你威胁我?”
苏月低了头,转回去看着炉火,避开了他威势极利的眼,淡淡的道:“不,我只是想知道,我付出的,可能得到对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