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敏心知阿火等三个伙计对她及牧野静风忠心耿耿,倘若这时候责备他几句,他定会极为内疚,于是她淡淡地道:“不碍事的,小孩子皮肉贱,不需几天便会好的。”
阿火不停地拭着自己脸上的汗,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心里惶急所致。听女主人这么说,他心中顿时宽慰了不少。
蒙敏又道:“阿火,你去大根那边帮忙吧。”
阿火“哎”了一声,又拭了一把汗,赶紧走开了。
见阿火离开后,蒙敏将手中的药掂了掂,忽然一扬手,“扑通”一声,竟把药扔进了水沟中!
叶飞飞吃惊不小!
她也知道蒙敏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就算是因阿火有错而害得牧野栖受了伤,她也不会记恨他的,何况牧野栖是被野性大发的猴子所伤?
但她却实在不明白蒙敏为什么要把这包药抛入水沟中!
蒙敏仿佛看出了叶飞飞的疑惑,她道:“我当然不会是因为记恨阿火才如此做的。我之所以不用阿火的药,只是因为担心这也许会是他人故意设下的圈套,设下计谋的人以为我一定会去药店中抓药,我却偏要自己去采摘草药,倘若真有人暗中设计,至少在这一环节上已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叶飞飞怔怔地听蒙敏说完这一番话,恍惚间,她感觉到那个冰雪聪明、足智多谋的“敏儿”又出现了。此时的蒙敏已不再像一个热情好客的客栈老板娘!
蒙敏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叶姑娘,你为什么又回到客栈中来?”
叶飞飞笑了笑,道:“如果我不回来,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是无法安心的。”
顿了顿,又道:“如果把栖儿一个人留在外面,我又不放心,想必敏姐你也不会放心的!”
蒙敏轻叹了一声,缓缓地道:“不错。”
这时,忽听得牧野栖有些不安地低声道:“娘……那人好古怪!”
蒙敏见牧野栖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身后,立即回头!
牧野栖所说的人赫然便是那身着黑衣的年轻人!
本是一直微垂着头的年轻人此时头已抬起,乌黑的散发自然向两边分去,现出了他一直让人难以看清的脸容!
他有一只眼睛赫然是瞎的!只是平时他一直微闭着另一只眼睛,所以很难发现这一点而已!
而他仅存的那只眼睛此时正挟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投向这边!
他的目光凝视之处,赫然又是蒙敏手中的骨笛!
蒙敏在见了黑衣年轻人的目光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惶急,竟把骨笛也带出来了。
此时再作掩饰显然已经迟了,蒙敏便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却是暗自懊恼!
她已相信这只骨笛的确有不同寻常之处!
否则今天的几个来历奇怪之人,不会都不约而同地对它感兴趣!
难道这只骨笛有不可思议的身分?
若是如此,蒙敏反倒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因为她可以为一家人的平静安宁而毫不犹豫地把这支骨笛双手奉送!
虽然骨笛是牧野静风之父传给他的,但蒙敏相信牧野静风如果面对这种情况,也会作如此选择的。
蒙敏以轻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对叶飞飞道:“你带着栖儿到我房中去吧,没事便不要出来了。”
顿了顿,又说了一个很奇怪的字:“墙。”
墙?
“墙”是什么意思?蒙敏为什么要把话说得如此简单,以至于简单到不成句子?
这岂非很难听懂?
或是她如此说的目的本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听懂?
无论如何,至少叶飞飞听懂了,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牵着牧野栖的手向蒙敏的屋子走去。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慢慢地滑入黄昏,客栈最为忙碌的时辰也将到了!
蒙敏看了看手中的骨笛,此刻她已感觉到这支骨笛已成了一个巨大的累赘,如果她把它带在身边,那么她便时刻都会感到不自在!
但如今她已只能把它带在身边!
甚至几乎可以说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她当着黑衣年轻人的面,把骨笛放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蒙敏在心中道:“该是迎客的时候了。无论是怎样古怪的客人,只要来了,终还是要接下的。”
但愿,古怪的客人不会太多!
可惜蒙敏这种想法并不能如愿。
黄昏时分,如往常一样,陆陆续续地有人来投店了。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来的客人都是很不寻常!
没有什么可以瞒过曾被称为“有血有肉的兵器”的蒙敏!据说世间最亮的眼睛便是杀手的眼睛!
正因为蒙敏的洞察力太强,所以她才更为不安!
她已看出今天的来客中,至少有四个人是绝顶高手!
笛风客栈的生意一向不错,接待过的客人自也是千奇百怪,但从未如今天这样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武林高手!
到后来,蒙敏反而平静了些!她在心中道:“虱子多了不痒,我倒要看看今天究竟会有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
首先到“笛风客栈”投宿的是个极其高大魁梧的人!
当他在客栈中出现时,蒙敏顿觉光线暗淡了不少,本是颇为宽敞的店内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了!
此人足足比常人高出近半个身子,身上横肉鼓胀,而肤色也是黝黑如铁,让人看了,总会觉得若是用铁棒击打他的身子,发出的定会是金铁交鸣般的声音!
更诡异的是他的脸!他的脸上已很难找到五官,乍一看,看到的几乎全是伤痕,横一条、竖一条、斜一条……伤痕虽已好了,但却结了一道道微微凸起的肉痕!
这几乎已不再像一个人的脸!
若非亲见,谁会相信一个人的脸上会有这么多的伤疤?
铁塔般的大汉在台前一站,道:“我们兄弟俩要一间上房。”
声音大得震下了屋顶横梁上的尘埃!
蒙敏一怔,道:“客官还有兄弟未来吗?”
“嘻嘻。”一声怪笑,铁塔般的大汉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来,竟只有大汉齐腰高!
更可笑的是他的胸前还挂着一串铜铃铛,头上梳着一支冲天小辫,额前却剃得光秃秃的!
但看他的容貌,却是在三旬以上,只是身材格外地矮小罢了,以至于他隐于巨人后面,蒙敏并未发现。这人竟不是脚踏在地上,而是站在大汉的脚背上,他怪声地道:“还有他的大哥我在此!”
蒙敏很想大笑几声:这小矮子居然是这巨人的大哥!
可惜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在面对如此古怪诡异的一对兄弟之时笑出来。
但她竟仍能保持镇定,对阿火道:“带客官去。”言罢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把床支一支。”
铁塔般的大汉听得此言,不由咧嘴“嗬嗬”一笑。
阿火虽不是武林中人,不知江湖之险恶,但见如此一对怪人,心中自是寒意顿生,脸上的笑容也僵了,腿亦不由自主地打颤!
铁塔般的大汉迈开了大脚,他的大哥竟然就那么站在大汉的双脚脚背上!
大汉大步前进,小个子在上面一晃一摇,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倒下,便如在他兄弟的脚背上生了根般,这份修为,已可谓惊世骇俗!
蒙敏惊魂甫定,又听得一清朗的声音道:“果然是个好去处!”
声音响起时似乎还在颇远的地方,而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定,一阵香风扑面而至,客栈内已多出了三个人!
站在前面的是一个翩翩俊少年,服饰华贵,气宇不凡,一张俊脸几近于完美无缺!嘴角微微内敛,展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中纸扇轻摇——如此少年,可不知会让多少女子心动神迷!
他的身后立着一对俏丽不凡的年轻女子,看样子是他的婢女,其容貌虽比蒙敏略有逊色,但却是妖媚至极!
翩翩少年望着蒙敏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这店中大姐竟如此美貌,比之江南美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蒙敏心中无名之火顿起!生平她还从未受人如此轻薄无礼,当下面色一寒,沉声道:“小兄弟若要消遣,可是找错地方了!”
俊少年并不介意,又是一笑,道:“大姐生气的模样原来也是这般动人!哈哈哈!”
轻狂之意,溢于言表!
蒙敏目光一寒!
就在这时,忽听得金属般的声音响起:“店家,我房子里好像没有灯火。”
又是那红衣老者,他的事情好像特别多。此时他从后院走进屋内,拿眼瞄了翩翩少年一下,竟又是生硬一笑,像是对翩翩少年打招呼。
俊少年一见红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表情——却已被蒙敏捕捉到了!
她心中有些激动,心道:“也许这些人当中存有间隙,如此一来,来的人多了,也许反是好事!”
正如此想着,又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我要投店!”
好熟悉的声音!
蒙敏抬头一看,赫然发现说话的人竟是麻嫂!
麻嫂的手牵着小木的手,站在柜台前。
蒙敏自认为自己心中已做好了准备,无论来什么样的古怪客人,都不会太意外,但当她见到麻嫂与小木的时候,仍是大吃一惊!
她急忙上前,对麻嫂道:“麻嫂,你何须来投店?”
不料麻嫂却道:“这儿是客栈吗?”
蒙敏心知不妙,麻嫂如此讲,说明她已是拿定主意要来这儿投宿了。虽然蒙敏不知麻嫂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实在不愿让麻嫂卷进这一场诡异的变故之中!
确切地说,是不愿让小木这孩子卷入其中!
面对麻嫂的问话,她只好道:“自然是客栈!”
麻嫂冷冷地道:“既然是客栈,又怎能拒客?你当我付不了房资么?”
言罢,竟已掏出一锭银子来!
蒙敏又气又急,心道:“麻嫂啊麻嫂,你又何必在这时候来趟这浑水?”
口中却道:“你我相邻多年,若真的要住店,我又岂敢收你银两?只是……只是今天我店中的房间都已有人定下了,你是我多年乡邻,只好请你包涵一二,带着孩子回家去,他日再来,我一定不敢再推拒。”
她已把话说到这份上,麻嫂若再不走,便是疯子!
麻嫂的确是疯了,她竟又道:“我看你店中不到十位客,又怎会客满?”
蒙敏心中恨恨地道:“如果不是为了小木,我便让你住上一宿,让你后悔一辈子!”
麻嫂如此的丑,此时自然便成了众人的瞩目焦点,当蒙敏与她相持不下的时候,俊少年已插话道:“大姐,这人虽然丑了些,但总不能因为大姐长得貌如天仙,就不许丑女人来投宿吧?”
似乎是为麻嫂说公道话,其实却是对蒙敏的挑逗。
蒙敏外柔内刚,如何能忍受俊少年如此无礼?她在心中暗忖若有机会,第一个要除去的人便是这小子!
愤怒却未形于色。
她颇为心平气和地道:“几位客官有所不知,这位大嫂她……”说到这儿,蒙敏指了指自己的头。
她的神情动作显然是要告诉众人麻嫂是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子!
当然,她知道麻嫂除了性情有些古怪之外,并非疯子,她之所以如此说,是想让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不会对麻嫂母子心存戒备!
麻嫂大概也没有料到蒙敏会有这般举止,不由一愣,随后立即嘶哑着声音道:“你说我是疯子?”
红衣老者忽然插了一句:“就算是疯子又如何?今天来这客栈的人说不定都是疯子。”他指了指俊少年,接着道:“有俊疯子。”
又指了指自己,道:“还有老疯子。”
然后一指小木,古怪地一笑:“还有小疯子……嘿嘿嘿!”
他此时的言行举止倒真是有些疯疯癫癫。
当他指向小木的时候,小木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倚在麻嫂的身边。
他的眼神永远有一种超越他年龄的深沉与忧郁,仿佛总在默默地思索着什么。即使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他的神情中更多的不是一个孩子所应有的害怕!
蒙敏终于道:“既然麻嫂今日看中小店,我若再推拒,便有些不通情理了。大根!”
大根此时已显得有些呆愣了,他大概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看似娇柔的女主人,此时怎么还如此镇定自若?
蒙敏吩咐道:“带麻嫂去开着悬推窗的房间。”
客栈中开着悬推窗的房间只有一间,这间房便在蒙敏的居室边上,蒙敏之所以为麻嫂选择了这间房,为的是当有变故发生时,叶飞飞可以兼顾一下她们母子。
这自是万不得已之策,其实以叶飞飞、蒙敏两人的武功,也许根本无法应付今日之变!
红衣老者的一番疯话似乎对俊少年震慑不小,他眼中那种狂野之气收敛了一些,规规矩矩地要了两间房。
刚安宁片刻,便听得一个伙计声音有些发颤地道:“又有……有客人来了。”
现在有客人来,对他们来说已不是值得高兴的事,而是成了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
“吱”地一声,抢先一蹿而进的赫然是一只全身赤红的猴子!它一步蹿到一张椅子上,猴模猴样地蹲于其上,一双极亮的猴目滴溜溜直转!
蒙敏心中之震慑难以言喻!她立即联想到了儿子牧野栖手腕上那道被猴子抓伤的伤痕!
来者不善!
思忖间,已有一人跨入店来,一身卖艺人打扮,背上是一个污垢不堪的包裹,腰间斜斜地插着一条训猴的鞭子!
他的容貌极似猴子:尖嘴、瘦腮、凹目、凸额!
阿火目瞪口呆地望着来者,因为他已认出这个人正是抓伤了他少主人的耍猴人!
蒙敏在瞬息间转念无数!她已从阿火的神情中看出来者一定是伤了栖儿的人。但既然他伤了栖儿,为何还要来客栈?难道他并不知道牧野栖是笛风客栈的少主人?
阿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猴主却已抢先道:“没想到兄弟你也在此。”
阿火看了蒙敏一眼,有些艰涩地笑了笑,道:“这是我东家的客栈。”
猴主像是有些吃惊地道:“那被我劣猴所伤的小公子岂非就是这儿的少主人?”
阿火点了点头。
猴主很是自责地道:“在下一时疏忽,真是抱歉得很。”
蒙敏淡淡地道:“些许小事,何须挂齿,我已替他上过药了。”
猴主道:“上了药便好了。”
蒙敏心中冷笑,口中却道:“不瞒客官,今日小店已客满,客官能否包涵一二,去其他客栈看看?”
猴主一怔,立即道:“在下是个艺人,风餐露宿惯了,若是方便的话,我不需房间,随便哪里都可过上一宿。”
蒙敏没想到没能打发走这尊瘟神,迟疑了片刻,只好点头应允。然后吩咐伙计们关店打烊。
“笛风客栈”很少会如此早便关门!
当两个伙计关上门后,蒙敏道:“你们都回屋歇息吧,今夜有事便由我与叶姑娘应付。”
随后又对阿火附耳低声道:“夜间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离开自己的屋子,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