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闻接天楼众弟子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席千雨,你竟然对自家兄弟下如此毒手,根本不配做接天楼楼主!”
说话间,一个面目阴鸷如鹰的老者排众而出!此人乃接天楼元老级人物,辈分比席千雨更高,当年席千雨与他的几个同门争逐楼主之位时,全赖此人鼎力相助!
席千雨见对方当众指责自己,脸色稍变,道:“七叔,我实在是有不得已之苦衷,当年我师父曾……”
“呸!休要拿你师父压我!他是我大哥,我比你更了解他,若是他知道你做了这等不义之事,定比我更鄙视你!我易黄也不再是你的七叔!”
自称易黄的老者在接天楼中显然颇有威望,他这一番话,使本对席千雨已有微辞却敢怒而不敢言的人也开始指责楼主残杀同门之事。而席千雨的亲信则反唇相讥,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血火老怪沉声道:“席千雨,你连自己的属下都约束不了,又如何为我办事?”
听得此言,席千雨面如死灰!
而牧野静风心中却颇不是滋味,心忖道:“血火老怪对我恭敬有加,已至到了诚惶诚恐的地步,但对待他人却心狠手辣,端的是不可思议!”
再看席千雨,神色又变了变,终于脸色一寒,声音显得干涩而扭曲地喝道:“刑堂堂主何在?”
一个脸色微黑的汉子上前一步,缓缓地道:“在!”
此人的神情言语,说明他对楼主的行为亦甚为不满!
席千雨目光并没有投在他的身上,而是望着遥远的地方,显得有些虚弱地道:“易黄冒犯楼主,按刑堂之律,应如何处置?”
刑堂堂主机械地道:“按第五条刑律,应断其一指或鞭打三百次!”
席千雨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你身为刑堂堂主,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刑堂堂主身子一震,未等他开口,已听得易黄暴吼道:“席千雨,你竟如此对我?”
而席千雨却不再理他!
易黄大步向前,傲然立于刑堂堂主面前,沉哼道:“岳晃,你待如何?”
他的目光咄咄逼人,其中隐有无限杀机,一触即发!
刑堂堂主岳晃像是自语般地道:“我岳晃在刑堂执事十数年,向来执法不阿,并不曾惧怕过谁,按接天楼刑律,易老你的确有罪!你不该以下犯上!”
易黄怪笑一声,脸上有了轻视的神色!
却听得岳晃继续道:“身为刑堂堂主,我该对易老行刑,可身为接天楼一名弟子,我却与易老一样,对楼主之言行不满!”
“所以,今日岳晃惟有自断一臂,才既不愧对接天楼,也不愧对我自己!”
话音刚落,他突然拔出自己腰间的刀,闪电般向自己的左手剁去!
鲜血迸射!血雾弥漫。
临安白家三小姐白茹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花容失色!
其他人亦是目瞪口呆!
岳晃的脸色变得煞白如纸,但他仍坚持住了,以略颤的声音道:“我岳某已……残,不……不配再……再做刑……刑堂堂主,请……楼……楼主另……另谋高……高人吧……”
语毕,他再也支撑不住,仰头向后倒去!
席千雨没想到岳晃竟会以这种方式抗拒自己的命令,百般滋味顿时齐涌心头,他在心中叹道:“岳晃啊岳晃,你又何苦如此?”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冷静。
倏闻破空之声响起,一把明晃晃的刀直奔因失血与剧痛而晕倒在地上的岳晃前胸!
几个正待救治岳晃之人堪堪反应过来,“噗”地一声,刀已没及了岳晃的身体!
牧野静风大愕!
他决计没有想到仅仅因为自己一念之误,会带来这一连串的血腥!倘若自己不同意血火老怪召集这些人,那么就绝对不会有这么多人因此而死亡!
虽然他也知道这些人本是黑道中人,但黑道中人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尤其是今日的惊魂堂与岳晃,都是敢作敢为的硬汉,如此死去,实在不值!
他不由向蒙敏看了一眼,发现蒙敏此时亦向他望来,两人目光相触,蒙敏向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牧野静风立即明白了蒙敏的意思,他决定依蒙敏所“说”的话去做——他与蒙敏之间,已可以超越语言而直接交流。
那么,又是谁取了岳晃的性命?
是接天楼刑堂副堂主金异!
金异突出杀着,昏厥过去的岳晃自然无法反抗,竟就此遭其毒手!
金异一击得手,立即越众而出,斜视着岳晃的尸体,道:“岳晃身为刑堂堂主,居然以这种方式抗拒楼主命令,妄图以此陷楼主于不仁不义之地,罪已致死!我身为刑堂副堂主,自应承楼主之命,对接天楼内有过之人实行惩诫!”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高声喝骂道:“金异小儿!你分明是想夺堂主之位,却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卑鄙小人!”
又有人道:“金堂主禀公执法,何错之有?”
“阿谀奉承之辈,该杀!”
立时,在接天楼众弟子当中形成了壁垒分明的两大阵营,一场混战竟如此开始!
临安白家老爷子白宫羽的脸色此时已变得铁青!
他心中明白席千雨的苦衷。因为这也正是他自己的苦衷!
他在心中默默地自问:“若是我也对这红衣怪人顺从,那我们白家众人能接受吗?”
又忖道:“若是违背师父遗训,是否真的会为白家带来灭顶之灾?我是该为了保全白家上上下下而委曲求全,还是该轰轰烈烈地一战?”
一时思潮翻涌,难以决定!
接天楼弟子不时有人倒下,清晨的空气中开始飘荡着微甜的血腥之气!
同门相残,身为楼主的席千雨心痛如刀绞!
但他竟无法阻止这场混战!因为他连自己的心都已无法把持,又如何能控制数百弟子?
甚至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无法得到属下谅解的!
洞庭十二坞及伏龙堡诸人则冷眼旁观这场混战,对他们来说,接天楼自相残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这样一来,接天楼的势力将会大减,以后的江南武林中,他们便少了一个对手!
相形之下,反倒是洞庭十二坞的总舵主阮十三及伏龙堡堡主贺烈脸色凝重,仿佛他们并不曾意识到接天楼的衰落会为他们带来的好处。
眼见接天楼的人一个个倒下,易黄双目尽赤,倏地吼道:“惊魂堂以区区八人,也不曾怕死,难道我接天楼数百弟子,还不敢面对外敌,而只能自相残杀不成?全给我住手!”
他在接天楼虽有威望,但拼杀的双方却已是骑虎难下之势,哪一方先停手,必定会伤亡惨重!
血火老怪怪笑一声,道:“你阻挡不了他们的,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言罢,突然向围在外围的人挥臂道:“风宫的勇士们,现在是让风宫的名字响彻江南的时候了!”
他的眼神中,有一种疯狂的气息!
牧野静风心中一沉,暗道:“原来这些服饰各异的人竟是风宫之人!”
但见外围的近三百号人如一股旋风般向接天楼疾卷过去!
双方的人马甫一接触,立即迸出一片血浪!
风宫的人出手狠辣快捷至极!他们的武功虽然并不十分的高明,但却绝对的擅战嗜杀!近三百人便如一把尖刀般直插接天楼弟子的人群之中,然后迅速向四周扩散!
行动快捷如风!
转瞬间,接天楼弟子已倒下数十人!
本是互相残杀的接天楼弟子面对这悍然攻击,已别无选择,只有共同对敌!
受厮杀进退之人的冲击,一直如雕塑般立着的惊魂堂六个人终于倒下了!
众人的注意力本一直为接天楼的人所吸引,在惊魂堂六大杀手的尸体轰然倒下时,他们才惊骇地发现惊魂堂已全军覆灭!
只是风宫中人在芦苇荡中搅起的这场血雨腥风让众人已无暇去过多地留意惊魂堂的覆亡!
白宫羽忽然回头对白隐道:“隐儿,你可知这场血腥厮杀为何而起?”
白隐没想到其父有此一问,不由一愣,略作思索,方道:“孩儿却是不知……只是这红衣老者太过嚣张无理!他说他是风宫中人,难道风宫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么?”
白宫羽知道自己长子白隐性情稳重,出言谨慎,今日却言语犀利,显然已对血火老怪动了真怒!
白宫羽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他是要借此来慑服我们白家及洞庭十二坞、伏龙堡的人!”
白隐慨然道:“在接天楼中尚有岳晃那样不怕死的人,何况我们白家?爹,恕孩儿直言,倘若老怪物要想凌驾于我们白家之上,孩儿我第一个不答应!”
白宫羽默然无语。
这时,席千雨已是汗如浆出!他终于明白血火老怪只不过想找借口灭了他们接天楼,以慑服他人!
于是,他强忍心中的懊恼与恨意,对血火老怪道:“前辈,我接天楼中虽有……虽有几个冥顽不化之人,但终究只是少数,前辈……大可不必赶尽杀绝!”
说这番话时,不时有扣人心弦的惨叫声响起!
本是一片金黄色的芦苇荡,如今已渐渐被鲜血浸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血火老怪声冷如冰地道:“风宫一向只有绝对服从的属下!你们接天楼的人既然人心不齐,就只能是自取灭亡!”他扫了席千雨一眼,接着道:“你只需遵照你先祖留下的话,全心为风宫效力即可,接天楼即使全军灭亡,风宫也能够为你重塑一个接天楼!”
席千雨顿时明白接天楼已是必亡无疑了!
他的身躯因为极度的惊愕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既然接天楼已注定要覆灭,那么自己又何必忍气吞声,既不为弟兄们理解,更为他们所不齿?”席千雨如此一想,不由将心一横,沉声道:“我是为了接天楼数百弟子才归顺……前辈,而不是为了自己,如果前辈不放过接天楼众人一条生路,那么在下也别无选择了!”
他的右手已握在自己腰间的剑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