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眉妩晌午时分才醒,转眼瞥见床头的半截残烛,瞬间将昨夜两人的荒唐事全想了起来。
她微微叹了口气,在被窝里活动了一下身子。
虽说步竹欢昨夜对她已是极尽体贴照顾,可是情到深处,依旧是不管不顾,弄得她浑身乏痛,怪不好受的。
可即便如此,身上却依然清爽干净,除了几处欢愉的红痕,再没留下别的狼狈之物来,想是昨夜她昏睡之后,步竹欢又抱着她妥帖的善了后。
顾眉妩换了衣服,又收拾了被子,推开门走进院子里。
此时正是秋冬相交,云高风凉,身上的那点酸痛教这风一吹也好像舒坦了大半。自打醒来就没见步竹欢的人影,不知他去了哪里,顾眉妩想了想,去了前几天夜里去过的地牢。
那天她只见了明珺,而今天,她则是专程来见霖济。
霖济额头上的伤口已被步竹欢命人仔细处理过,此时,整个人抱膝垂首,颓然的靠墙坐着,听见大门响动,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顾眉妩缓步迈到他面前,有些讥讽的,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师兄这幅表情,可真不像是劫后余生之喜呢。”
霖济的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的自嘲,抬了抬手,镣铐碰撞出冰冷的金属之声。
顾眉妩蹲下身来,伸出一只手攥紧了那沉重斑驳的铁链:“怎么?沦为我的阶下之囚,你很不服?”
霖济冷笑,哑着嗓子咒骂她:“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不过是步竹欢脚边的一条狗!”
顾眉妩不怒反笑,笑得极为开怀,待那笑声止住,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就算是我狗仗人势好了,可是…我的好师兄,难道你就活得那么大义凛然?”
她回眸,直视霖济眼中的怒意,嘲弄道:“实话告诉你吧,你也不过是…仗着你的明珺求情,才能苟活到如今罢了。若不是她三番五次,不惜以死保你一命,我根本不会留你到今天。”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妖女!”霖济十分激动,喝骂道。
顾眉妩轻笑,挑了挑眉,玩味的重复:“忘恩?负义?师兄啊师兄,你还真是个蠢货。”
事到如今,还看不清形势,不是蠢货是什么?
“你不必在这里出言不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霖济红着一双眼,咬着牙,一副即将壮烈赴死的样子。
“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顾眉妩嗤笑一声,“明珺那天撞了脑袋,求我不杀你,我可不想食言而肥。”
“她伤了?”霖济紧张起来,全身的镣铐都哗啦作响。
“何止。”顾眉妩讥笑一声,假意说道,“当即死了。”
“什么?”霖济挣扎着支起身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追问,“你说明珺…她死了?”
“是啊,不过…”顾眉妩言语轻巧,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你不是早就当她死了吗?如今好歹让你同她见了一面,你就当是黄粱一梦,忘了多好。”
霖济听不进去她说了些什么,只会颠颠傻傻的重复:“死了…死了…”
顾眉妩在他面前不疾不徐的兜着圈子:“师兄,若我告诉你,可以让你同她一命抵一命,不知你可愿意将她换回来?”
霖济的眼睛亮了一刻,旋即又黯淡下去:“普天之下,哪来的什么以命换命的法子…”
“你不知道,可不能就说是没有…”顾眉妩轻声哼笑,话锋一转,“话说回来,若是真有这样的法子,你究竟愿不愿意一试?”
“我…我…”霖济的嘴唇微微哆嗦着,说出的话似是自言自语,“若她在天有灵,也会想要我好好活着。”
“唉…”顾眉妩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我霖济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他高声辩解道。
“你是与不是,跟我说的着吗?”顾眉妩挑眉轻笑,背过身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反正明珺保的是你,也省着我再大费周章。”
她说完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却被霖济叫住。
只听霖济在她身后吞吞吐吐的问:“你说的换命法子,当真?”
“当真,如何?”
“若是真能换回明珺,那…”霖济沉默了一刻,哆嗦着长吁一口气,“那一命抵一命,也未尝不可。”
“哦?”顾眉妩回眸,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不悔?”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顾眉妩似笑非笑,伴着清脆的击掌,啧啧称道:“师兄这两句,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不过,还是太好骗了。”
“你什么意思?”霖济颇有些激动的跪坐起来。
“明珺没死,我诓你罢了。”她面无愧色,反而转身走回霖济面前,伸出白净的手,像摸狗一般抚摸着霖济干枯蓬乱的头发,“不过呢,师兄,你最好是记住,如今你们俩的死活,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我要你们活,你们便活,我要你们死,你们便一刻都耽搁不得。”
“你威胁我?”霖济咬着牙,却不敢发作。
顾眉妩噗嗤笑了出来,笑够了,摇了摇头:“威胁?你怎么还是掂不清自己的斤两?”
说完,她不再理会霖济,裹紧披风走出了这阴森狭长的地牢。
门口透过了一抹惨白的亮,顾眉妩眯了眯眼,看见步竹欢在那光里,眉眼带笑的看着她。
她怔了怔,加紧了步子,笑着迎了上去。
步竹欢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的手拽进臂弯里收紧:“我还以为…”
没待他说完,顾眉妩便接话道:“以为什么?以为我会下不了床?”
步竹欢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大胆,没忍住,便笑出了声。
“我以为,你会羞得不敢见我,如今看来…”他低下头,宠溺的刮了刮她好看的鼻梁,“如今看来,你倒是脸皮厚得很。”
“这会儿害羞,是不是晚了些?”她说完了,自己也觉得好笑,“再者说,你昨晚多么迁就我,任我再不开窍,也是知道的。”
“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迁就不迁就…”步竹欢将人往怀里揽了揽,“你刚才见了霖济,他怎么说?”
顾眉妩抬头与他对视,便立刻知道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她摇了摇头:“那个蠢货,怎么会明白…乔画锦不会放他和明珺活的。”
“你同他说了?”
“说乔画锦要杀他,他会信吗?”顾眉妩有些轻蔑的笑了笑,“刚才我同他说,我要他活,他便能活,我要他死,他便得死,他竟觉得我是在威胁他。”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步竹欢依旧是那一副狂妄派头,“想闯到月慢谷来杀人放火,怕是打错了算盘。”
“我知道,我只是…”顾眉妩蹙了蹙眉,“我只是替明珺不值罢了。”
明珺为了霖济,不惜几次三番,冒死犯险,甚至动了轻生念头,与刚刚霖济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实在是云泥之别。
步竹欢听她将事情原封不动的讲了一遍,忽而说:“这两情相悦,本就是一个多些,一个少些,总要有些亏欠,才能缠绵得久。”
顾眉妩愣了愣,又低下头去笑:“我知道,你是多的那个。”
步竹欢不以为意,只是清浅的笑了一下:“那不是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