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走,倒更像是逃,逃了不多远,便听身后一声凄厉的哀叫。
回头,只见那小师姐粉衣已被鲜血染红,此时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顾眉妩一惊,叫了句:“师姐!”
那五个黑衣人却已步步紧逼,向她们追了过来。
“来不及了!”乔画锦扯过她,运足了轻功,足下生了疾风。
“可是师姐她…”顾眉妩今日与那师姐不过初见,两人非亲非故,甚至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一想到此时她正因自己生死未卜,顾眉妩心中便苦涩难当。
乔画锦根本无暇理会她,使佩剑勉强挡住了几轮追杀,便再也顾不上说话,只能狼狈逃窜。
逃了不知多久,顾眉妩直觉太阳穴剧烈跳动,心脏也如快要炸开一般,口干舌燥得简直要咳出血来。
终于,那行人似乎是放弃了追赶,调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顾眉妩赶紧如重获新生的溺水者般大口大口的呼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片刻闲暇。
乔画锦也坐在一旁静静地休息,气氛冷极,她们心里都知道,小师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不过是片刻之前,小师姐的音容笑貌,尚在脑海鲜活如新,如今呢?
今何在?
是否已化作月慢谷爪牙下的,一缕香魂?
天人永隔,听来浩大,有时,却如日落月升般稀疏平常。
忽然,远处升起一团浓重的黑雾,仔细看去,似乎还有火光闪动,而那方向,不正是江流村?
不正是,那尸横遍野,野犬食尸的小村?
不正是,他爹娘的安身之地,她那刚刚历经过屠杀的,家吗?
顾眉妩眼下一动,望着那滚滚浓烟,像是被人抽了魂魄一般,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她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竟生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冷绝来。
步竹欢,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竟比铁石还硬,比豺狼还狠,比坚冰还冷,比蛇蝎还毒。
一夜横扫屠戮,一夜烈火焚烧,你,竟还嫌不够吗?
竟还要将这本就破败残缺的一切,付之一炬?
竟非要她的一颗心,化为飞灰?
乔画锦想安慰她,走到她身侧,却只见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嘴唇已不知何时被咬破,还挂着鲜红的血珠,只有一双眼睛闪动着炽烈翻腾的复杂神色,那眼神,竟让她不寒而栗。
世间有没有一种火,越烧,反而越让人觉得寒冷至极?
烧在身上,肌肤尽毁,化为焦土,可是每一根骨头都像浸透于冰川之中,直至整个人都变成一具一碰即碎的枯槁骨架,一眼,灰飞烟灭。
顾眉妩的眼神,此刻便让她有这种感觉,如火粹冰浸的利剑,灼其皮,焚其肉,封其筋,剃其骨。
她竟没有胆量再多看一分,一秒,一眼。
顾眉妩却率先回过神来,转身对她说:“师姐,夜长梦多,这里怕也是久留不得,我歇好了,我们赶路吧。”
她神色自若,乔画锦差点怀疑刚刚是自己看错了,可是不会错的,那样的眼神看一眼便刻在骨上,刺进骨里,不会错的。
两人无言的启了程,没了追兵,乔画锦的身手有余多了,天黑之前便带着顾眉妩,毫发无伤的回到了灵犀派。
回去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向沈南渡报备,只是这理所应当的简单事宜,却让她们步履沉重。
尤其是顾眉妩,她没脸见他。
此刻她与乔画锦跪在庭院里,跪在那满庭花树之间,不敢抬眼去看那一身青白华衣。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沈南渡心中已猜到八分,却仍带一丝希望的问道,“明珺呢?”
“师父,我们在江流村遇见了月慢谷的人,弟子不敌,明珺她…”乔画锦深吸了一口气,“明珺她,被那月慢谷的贼人…”
沈南渡眯了眯眼,捂着受了伤的胸口弯下身去,似乎伤处复发,十分痛苦。
“师父!”乔画锦惊叫一声,顾不上什么师徒礼节,冲上前去扶住沈南渡,几乎要哭了出来“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会给明珺报仇的,师父…”
沈南渡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幽幽的念叨了一句:“画锦啊,明珺她才十八岁…师父不能再看着你,有什么不测…”
“师父…”乔画锦终于哭了起来,她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能一声一声的叫着师父。
顾眉妩一直沉默的跪在原地,她今天已哭的太多,没有眼泪了。
她也出声叫了一句:“师父。”
沈南渡看着她。
“师父,是弟子固执,若我没有执意要去江流村,也不会生今日之变。”她轻轻的说着,表情语气皆是淡漠,“请求师父,责罚于我。”
沈南渡叹了一记,沉默了良久,才说:“眉妩,师父要你记住,记住这一天…便是对你,最大的责罚了…”
说完,他又恢复了往日沉静,端坐在那里,运了功,一脸平和的疗伤。
他从来都是淡漠不惊之人,哪怕有情绪起伏,也不过是片刻,恐怕也只有这样的气势胸怀,才能在名门正派中独领风骚吧。
顾眉妩却因他的一句“记住”久久不能平复。
是啊,有什么比记住生离死别,记住天人永隔,更严酷的刑罚了呢。
她要记住,更要带着这记忆活下去。
要心插利刃的活下去,要身戴枷锁的活下去,要足加镣铐的活下去,要浑身是血的活下去。
仇恨早已如一条坚不可摧的绳索将她牢牢捆住,越挣越紧,无法幸免。
顾眉妩不知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只知道一踏进门槛,她便如抽空了气力,双腿一软,直直的倒了下去。
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眼前的景物摇摇晃晃,模糊不清,几乎让她想要呕吐,她闭上眼,沉沉的昏睡过去。
梦魇却不请自来。
顾眉妩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阴森恐怖,光怪陆离的梦魇中,竟还…有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