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与晋国,以淮水为界,一南一北各自盘踞一域。多年来,虽然也小打小闹,却并无大的战事。乃至于琅琊王率兵北伐惹得天下九州尽皆震颤。
人人都道,终于有人来打破南北格局,创造一翻新天地。北地秦国被胡人统治的汉人跃跃欲试,磨刀霍霍,随时准备为琅琊王收复中原添一柴刀。
琅琊王也不负所望,率大军浩浩荡荡从洛口打到洛阳,直逼邙山,大有收复中原之势,可就在这个档口上,他按兵不动了。
晋国文臣对此给予高度评价:琅琊王果然有勇有谋,不好高骛远,不好大喜功。收复如此多的城池,是需要稳固一翻再做计较。
晋国武臣心悦诚服:我朝兵力向来不足,即便集中兵力收复失地,也无力镇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是该休养生息一翻,逐渐蚕食北地,才是上策。
这些不过是做给司马氏看的表面文章,琅琊王的幕僚们得不出个结论,便去找琅琊王最信任的长史谢晟。
谢晟方煮了一壶凉茶压惊,口气淡淡说道:“殿下他只是想抓一个人。”
众幕僚心头一惊,随即心领神会地长“哦”了一声。
那人,还能是谁,只能是那秦家堡的秦臻。有传言称,当年琅琊王妃被人诬陷与秦地坞堡勾结,勾结的便是这个叫做秦臻的人。更有谣传称,秦臻才是琅琊王妃的真爱,琅琊王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于公于私,把邙山攻下,将秦家堡纳入晋国范围,看谁还敢嚼舌根说已故王妃的不是。
只是众幕僚不明白了,“谢大人如何知晓?”
谢晟默默地摩挲了一下下巴,“因为殿下没带我出征。”只有我不在的地方,他才会干蠢事而不被阻挠。
众幕僚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一次,都没明白谢晟是何意。
秦臻说,“你与他第一次相遇是你从天而降,将他砸到马下,昏死过去,目不能视物。你之所以会对司马熠念念不忘十余载,大概是你心地纯良,对砸伤他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势要以身相许,方可缓解心中的愧疚。”
秦苏很诚恳地告诉他,在她二十载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一个司马熠。
秦臻又说,“失忆对你而言本是好事,只是失忆得心智不全便折损了秦家堡的威名,辱没了我一世英名。作为将你养大的兄长,我有责任有义务帮你找回记忆……”
于是,秦苏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十分惹人遐想足以记录在任何话本中而风情不减的销魂姿势砸在了司马熠怀里。
情景再现,没能让秦苏找回一丁点儿消失的记忆片段,反而让她陷入了大麻烦中。她还未来得及看清司马熠的脸,便看见十几柄长剑齐刷刷地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从小到大,她被秦臻算计得已经麻木了,所以此刻落在琅琊王怀中,甚是淡定,连该有的小鸟依人惊慌失措都没摆,别人不怀疑她是故意制造的这场“艳遇”的都不行。
秦苏淡定地扫过那一排齐刷刷拔出的长剑,再将视线很平稳地落在司马熠脸上。
司马熠的臂弯硬得像石头,硌得她生疼。试想,从几米高的地方砸到一块石头上,骨头不疼也不容易的,即便这块石头是个人的怀抱。若不是有几层衣服隔着,秦苏估计自己得搓掉几层皮。
可再疼,此刻被这么多支剑对着,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跟司马熠打声招呼,“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琅琊王也行散至此,真是巧。”
旁边的几柄剑隐约抖了抖。司马熠则看着躺在自己怀里,一脸淡定自如,把自己怀抱当酒桌,还意图跟自己把酒言欢的人,眸色沉了几分。
他料到秦臻会跟他耍花样,没想到会耍这一出,但他不得不承认,看到这张脸,还是让他很受震动。只不过,要对他用美人计,显然,这名女子的道行还不够。
见对方不答话,秦苏心虚地咳嗽一声,体贴道:“琅琊王手臂一定累了吧?不如……”
“不累。”
秦苏被噎了一下,“先把我放下来”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堵死了。
司马熠手臂收紧,脑袋低俯,秦苏唰地一下寒毛倒竖起来,此刻司马熠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一匹盯着食物的野狼,纵然她神经粗大,也被撩得抖了几抖。
幸而司马熠只是凑近了几分,问她,“你是谁?”如果她敢提那个名字,下一刻,他必教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秦苏。”秦苏的尾音有一丝丝轻颤,她怎么觉得明明是寻常问话,这人随时都有将她拆卸入腹的可能。
听了这个回答,司马熠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又没了声响,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她的脸。
秦苏面上有点僵,就算她脸皮再厚,被这样一个霸气侧漏戾气冲天的男子抱着也是会感到尴尬的。
“我知道,我跟琅琊王妃长得有几分像,但我并不是她。”
秦臻说,五年前琅琊王妃死在大雪中,琅琊王抱着她的尸体三日不肯撒手,最后是晋国皇帝亲自前往会稽山,将他敲晕了带回建康城的。
方从榻上醒来,他又踏着雪去了会稽山,撬开已经收俭却没来得及下葬的棺材,硬要爬进去搂着王妃睡觉。当时几十个仆役,硬没将他拽住,直到一个神秘人物出现,喂了他一颗药,让他睡了几日,王妃方能下葬。
而那个神秘人便是秦臻。
秦臻用短短几句话便把琅琊王塑造成了一个情圣,但他忽略了秦苏的见识。在秦苏所掌握的资料中,琅琊王纵然情深,但绝对不是对琅琊王妃,而是对前太子妃王芝画。相反,琅琊王妃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被这对狗男女给逼死的,哪里来的情,又谈何情深?
当然,秦臻说的那些话也并不是假的,晋地几乎无人不知晓,只不过,琅琊王之所以会那样做,要么是心存愧疚,要么是对于自己逼死王妃欲另娶他人之事需要堵一堵悠悠众口,毕竟,他是要登坐上皇位的人,名声太差,民心丧失,可怎么行?
但这些跟秦苏并无半点关系,秦臻想栽赃她一个琅琊王妃的身份门儿都没有。她的记忆是有些残缺,她也查过琅琊王妃,除了跟她长得像,同擅长画画外,几乎没有共同点。秦臻什么时候不好告诉她“真相”,偏偏在琅琊王攻打邙山围困秦家堡的时候说,这其中险恶用心,不言自明。
所以,此刻,秦苏毫无愧疚地拆了秦臻的台。
但听了这话,司马熠也没有立刻撒手,反而愈发仔细地打量着秦苏。这出戏,他忽然有些看不懂了。
秦苏难得诚恳了一次,满眼坦诚地回望着司马熠,一副问心无愧模样。
不得不说,司马熠真的很俊。在她二十年的生涯中,秦臻一直是朵美得妖艳的奇葩,看惯了他的脸,世间诸色便难再入法眼,可这个琅琊王却像是一棵参天玉树,伟岸挺拔,高傲霸气,以俯瞰众生的姿态看着你时,竟然有种将时空冻结的魅惑力。
秦苏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司马熠只觉得被秦苏视线燎过的地方有点发痒,手臂终于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