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徐一抬头,就见到队伍中央的那人,相比于三年前,他更具有了尊贵的气质。他穿着银白色的铠甲,身侧着佩剑,骑着一匹枣红的马。
“见到齐王殿下还不下跪!”当头那人呵斥道。
阿徐听到徐玉人低声说道:“世人皆传身穿银白铠甲,脚蹬银蟒长靴,这果真是齐王殿下了。”说罢便拉着阿徐跪了下来。
听到徐玉人口中那些陌生的词,阿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布满泥点的粗布衣服。这件衣服,好像变成了枷锁,死死的缠绕着她,就算她想要缩回黑暗里,没人看得到的角落里,静悄悄的蜷着,也无计可施。
“还不低头吗!”又是一声呵斥。这一呵斥,三人都老老实实地把脸压在了手边上。队伍再次出发,甚至没有问她们是什么人。
“驾。”齐王殿下的声音不大,意外地,如同流水般潺潺,流到阿徐的心里去,唤起了她内心深处的一丝熟悉的感觉。
马儿扬起前蹄,而那道银白色的身影,越靠越近。阿徐跪着,不知是什么力量在驱使她微微侧过头来仰视着。她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眉浓密修长,鼻子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比起从前,似乎更加目空一切,无欲则刚。
他的马从阿徐的面前走过,阿徐瞪大了双眼,心中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又被千千万万个理由压回了心里。
他好像觉察到了阿徐的目光,坐在马上,微微侧头。
他棕色的瞳往阿徐这个方向浅浅一瞥,在阿徐的脸上一扫而过。她的脸上还有一些泥点子,在白皙的脸上显得尤为突出,可是这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些俏皮。她纤长的睫毛,像是一排珠帘,遮住了她明亮的眸子。
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他一时想不起。阿徐猛地抬眼,却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不知是怎样的心情。他没有再多想,而是策马前行。
他忘了自己!她的心里喊他千万遍,可惜他听不见。她心里有无数声音在喊,在骚动,在挣扎。
忘了,是该忘了。她真的一无所有了,这个世界都遗忘她了。她心死了一般,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件件涌上心头,宛如做了一场噩梦,只是这种委屈、伤心、失望、恐惧那么真,那么真。
队伍渐渐离开,玉人走到她面前。只见她眼里有些许晶莹。她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低声说:“原来他是齐王殿下。”
玉人心头也一惊,重复道:“原来他是齐王殿下,你要找的人是齐王?”
她苦叹,咬着嘴唇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是高高在上的齐王啊!我是什么?他看见我了,却认不出我了。我救了她一命,我记得他,他却不记得我了。回去吧,我们去吧,跟大人认罪……”
玉人眉眼一冷,“不行,就算是救命稻草也要抓住!”说罢,她起身就往齐王离开的方向追去。阿徐想要拉住玉人,却捉了个空。
她望着徐玉人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要是这辈子能成为一次徐玉人这样敢想敢做的人,就是死,也值了。
不一会儿,徐玉人带着他过来了。他依旧骑在高头骏马上,变的是他低下了头看向了阿徐。炎蟒长靴轻轻往马肚子上踢一踢,他左手收紧了马缰。马儿听话地顿住了脚步。他又拍了拍马脖子,马儿就后蹄一蹬,往前走了两步。
“阿徐?”
“我是阿徐!”阿徐喊出这样一句时,整个队伍都安静了,甚至连马蹄声都消失了。她说的有些哽咽,从衣襟里扯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枚玉佩。
那人突然就回过眸来,轻鸿一瞥。他的脸上扬起笑意,薄唇轻弯。他轻轻呢喃,“真是你,阿徐。”
这种感觉,就像雏鸟归巢,在她最困难,最走投无路的时候,高高在上的那人没有嫌弃,没有拒绝,依旧向她伸出了手。原来他没有忘记自己。阿徐抬起头来,不知为什么眼中就溢满了泪水,一切都模糊起来,只看到火一样的他,和他的微微笑着的脸。
之前一切的苦,一切的委屈,都好像化为粉齑。却又更好像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可以泻出的口,让委屈更委屈了,难过更难过了。
“是啊。阿淳。”阿徐对着他喊道。
徐玉人听到这一个字的瞬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好像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那时,徐玉人笑着把宣纸递给阿徐说:“呐,姐姐,这个就是你问我的淳字了。”她一只手拿着毛笔的尾端,指着一个字说:“你看,这个是纯真的纯,这个是嘴唇的唇,这个是醇香的醇……”
阿徐那时伸出手来,指间轻轻地拂过每一个字,轻轻地抚摸着,嘴无声地念着,像是要把这个字,记到心里,记到这个字该去的地方。
“大胆!竟敢直呼齐王殿下的名讳!”一声呵斥打断了徐玉人的思路。
玉人抬眼一看,年少时期就立下无数战功的传说中的齐王殿下,低下了头,看着阿徐。姐姐也看着他。这眼神能看出并非是一般的情分。
阿徐猛然抬头,瞧见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他坐在马上,高高在上,雨后的阳光划破云层,在林子里投下金黄色的光。他宛如神祗,好像他就是光芒。阿徐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就在阿徐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泥点子。
但是还来不及抽回,就被他一个用劲,然后就是天旋地转。阿徐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了马上,坐在了他的身前。阿徐从未骑过马,她的手碰到了马脖子,马儿的鬃毛把她吓了一跳,赶紧往后一缩,谁知,一下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阿徐的脸不自觉地烧了起来。这已经不是三年前了,阿徐大了,更懂得了男女之间的关系。
阿徐微微一侧头,看见他并未看向自己,而是目视前方。她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他的皮肤黑了一些,脸上的棱角也越发分明。更不一样的是,他比起三年前,越发沉默了。
他嘴唇微动,“好久不见,阿徐。”他低声说着,气息喷在阿徐的后颈子上,痒痒的,像猫儿的爪子,轻轻挠着。阿徐的脸上,更是爬上了火烧云。
他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他一扬手,喊道:“全员出发!”
他的声音比以前更加低沉,也越发醉人。他好像真的比三年前成熟了太多,或许那时他还是一个大男孩,但是眼前的齐王,却是铮铮铁骨男儿无疑。
阿徐坐在马上,看到底下的步兵整齐划一的动作。自己在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好像也多了几分底气,她直起腰来,环视四周,却突然看到了徐玉人。
徐玉人暖暖的笑着,对着阿徐指了指后面,似乎意思是,等大部队出发后,他们驾马车跟在后面。有两位士兵随即跟了上去,在后面保证他们的安全。她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突然,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那是?”
阿徐颔首,沉默了一会儿,又用几乎不可闻的低声说道,“是我妹妹,更是我的恩人。”
队伍静静地往前走了一段路,没有人说话。阿徐一直低着头,看到他手上的泥点。那个泥点变得异常刺眼,与这样如水般温润的他格格不入。是因为他在自己危难之时,伸出了手,才会有这样一个泥点。阿徐默默地看着,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找到一块最干净的地方,伸手,把他手上的泥点擦掉了。
阿徐转过头去,看到他看着自己,他的嘴角上扬,忍俊不禁,“阿徐,你比以前有趣了许多。”
阿徐答应了一声,低下头,惊弓之鸟般收回了所有动作。
“阿徐,下来了。”
她一抬头,自己已然置身于一处精致的院落。这么快就到了,心里暗暗地升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失落。但是又望了望高高的马背,再望望地,正要下去,忽而又止住了动作。却又看见他已经在马下,微微笑着,对着她伸出双臂。
三年未见,他稚气已脱,这么一张温润如水的脸,谦如君子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阿徐正要下去,却见到精致的小院落边站着一个女人,在阴影处看着她。阿徐再定睛一看,她华服锦缎,璎珞环佩,双手拢在广袖里,盘了一个灵蛇髻。她也不过比阿徐大上一两岁的样子,但是她却上了厚厚的眼妆,她往阿徐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幽怨,冷漠。阿徐突然对这个第一次见到的人感到不寒而栗,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在看什么?”他顺着阿徐的目光看去,然而却朝着那边浅浅一笑,“阿笺。”
那个女人也就从不远处走近,朝他一福身,“妾身见过王爷。”
“阿笺,带她们下去换一身衣服吧。”齐王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