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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岳锋等到快十点钟,才看见了身着便装,姗姗来迟的羽田。羽田他们一共是四个人,比岳锋设想的人多,但是不算离谱,他告诉董玉明按着原计划做准备,自己就潜回了蜗居。他先把后窗的插销打开,探出头往两边看看,胡同里没有人,胡同口有几个穿着破烂衣衫,丐帮打扮的中年人在打扑克,他知道那是董玉明花钱雇的同盟军,一旦羽田没有毙命,他们的任务是负责缠住羽田和他的手下。如果鬼子来了大部队,他们第一是报警,第二是打开住户的房门,让岳锋顺利逃走,起到掩护作用,更多的流浪汉已经掩藏起来,在董玉明的招呼下会统一行动。这片住宅区域虽然不算小,但是因为住户太密集,多少有点八卦的意味,属于容易进,不容易出的那种环境。只要羽田走了进来,生还的可能性就极小,这是岳锋当时的想法。

那么羽田会不会上当?

羽田之所以姗姗来迟,并不是起来晚了,他这个人做事一向认真,从来不会因为懒惰耽误正事。两块没有巡视的地块一个叫刘家洼,他先去了那里,只是没有想到刘家洼地势实在难走,面积很大,而山本给他的地图上并没有交代清楚,所以他几乎费了半天时间,做了充分调查,在确信岳锋不在那里之后才来到这里,这样就误了时辰。在他们快要走进居民区之后,羽田先把自行车藏在村外的树棵子里,这又费了不少时间,当一切安排完,羽田才带人走向村口。村头几个乞丐模样的人在打扑克,还有几个酒鬼样的中年人躲在阴凉处睡觉。贫穷地区,这种现象是正常的,在更多人看来,空地上出现懒散的乞丐酒鬼是必须的,当然这里还应该有赌鬼。但是羽田的思维从来就不是和多数人一样的,特立独行是他的标志,逆向思维是从小就练就的,否则就他从事的这个职业,专门挑战高难度案件的个性,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了。

在离这些人还有二十几步的路程,羽田不动了,站在了岳锋曾经待过的歪脖子柳树下,从兜子里取出烟,点燃后蹲了下来,像是专门来看风景的。

“羽田君,我们等什么?”游江问,同时擦着脖子上的汗珠。几天来连续和羽田侦查一无所获,他对羽田的判断失去了信任,所以说话的口气不大尊敬。这几天和羽田一路跑下去,走得全是贫民窟,不用说岳锋,连军统的鬼影子也没有看见。今天又起个大早去了刘家洼,把坑洼不平的泥浓小巷淌了个遍,结果还是空忙一场,觉得羽田的思维出了问题,心说王府那个又聋又哑的看门老头他们都见过,怎么可能有问题?就算他真有问题,像北平军统站站长这样的厉害角色,会住在这种鬼都不愿意光顾的地方?北平城里好房子多得是,军统又不差钱,岳锋愿意跟自己过不去?

“你看见那些人没有?”羽田所问非所答的说。

“这种贫困的地方,当然会有这样的人。”游江有些不解的回答,他感到这些人在村口出现很正常,他们本来就是贫困地区的特徵之一,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他们不是酗酒,赌博,懒惰成性,好逸恶劳,何至于生活得如此贫困?别说在战争时期,就是在和平时期,也不会缺少这样的寄生虫,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他不清楚羽田怎么了,难道就因为看见他们要改变主意?

“贫民窟的确不缺少这样的人,我只是奇怪,他们的年龄并不老,身体很强壮。讨饭的乞丐里应该有孤寡老人,还应该有孩子。”羽田像是对游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他的眼睛仍旧像电芒似的,在这些人身上扫来扫去。

游江不想回答羽田的问话,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他清楚住在这里的住户,多数人并没有家室,就他们那个劣性,哪个女人会嫁给他们。有孩子的家庭这个时间出去做事了,孩子也都出去工作了,小一点的被大人带在身边,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让孩子进托儿所,也不敢把孩子扔在家里。羽田刚刚来到中国,不知道的事情多得是,他不想一一去解答。

羽田当然不会关心游江在想什么,他已经注意到,那些人对他们的到来无动于衷,该干什么还在干什么,认为这同样反常。因为他觉得,这些人闲得难受才在大白天睡觉,打扑克,应该有好奇心,属于唯恐天下安静的那种人,面对陌生人的出现,不应该无动于衷,他们现在的做派让他疑惑。其实羽田的疑惑从刘家洼就开始了,他原以为岳锋会住在那里,因为从刘家洼到王府的距离不近不远,交通还算便利,当地人口成分复杂,利于掩盖身份,结果是另他失望,岳峰没有住在那里。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区域了,换成是别人,会认为自己的判断不准确,会改弦更张,羽田不会,他从来对自己设定的计划都充满自信,反而认为岳锋既然没有住在那些地方,就一定会住在这里。正因为有这种先入为主的锁定,又看见了让他起疑的情景,在没有思虑周全的情况下,他不会贸然行事。

现在羽田的脑海里出现了两钟情景:一个是岳锋发现了他的意图后设置好了陷阱,等他自投罗网。一个是岳锋并不知道他已经找到了他的巢穴,还在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如果是后一种,这个时间岳锋应该不会在家,这两个假设在左右互博,让羽田难以下定决心。但是他也明白,不管是什么情景,他不走进那片住宅,最终都不可能得到答案。

羽田想着站了起来,扔掉了香烟,决定迈出这一步。做大事的人,性格独特的人,都具有赌徒的特性,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喂,你们的这里,有没有一个这样打扮的人,他又聋又哑。”靠近打扑克的人群后,羽田站在了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身边问。

“有啊!你是说老田头,一个棺材瓤子。”那个人放下了手中的扑克,其余的人也停止了动作,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麻烦你,告诉他的住处,我们是他的朋友。”羽田说。

“从这个路口往里走,巷子中间有一扇黑油漆的大门就是了。”那个人回答。

“他是否在家?”羽田问。

“可能吧!那是个孤老头,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他不工作?十点多了还会在家?”游江插话说,因为他看见羽田的眼睛正在穿过人群向四周扫射就接了话。

“工作?”对方大笑起来。“一个棺材瓤子能干什么。”

羽田对身边的一个特工呶呶嘴,一只手伸进了衣服后面,眼前这个人的话让他看出了问题,因为对方太“友好”了,而他的伙伴居然放下手中的扑克在听他们说话,他觉得这不正常,他知道这些人的秉性,赌钱的时候,最讨厌外人骚扰。从侦查学上来说,任何反常的举动,都有内在的缘由,因此他决定不去冒险,如果岳锋在家,或者里面有埋伏,牺牲的是一个特工。想是这样想,羽田的眼睛并没有闲着,从低到高在巡视,不仅看近处,也在看远处。这一片居住区都是茅草房,屋子普遍不高,只要稍稍拉开距离就可以看见屋顶。房子最高处就是烟囱,如果有人躲在烟囱后面发动突然袭击,效果应该不错。羽田刚想到这里,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就下意识的挪动了,但是还是晚了,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打中了他的手臂,顿时舒麻的感觉袭上身来。在枪响的那一刻,刚才那些闲人,还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乞丐和流浪汉,卸下了刚才的慈善蜂拥而入,对他们几个形成了包围,此刻的羽田只要稍稍迟疑,就会成为这些人的俘虏。

羽田伸向后背的手快捷而准确,大脑异常的清醒,枪出手的一瞬间就把拦挡在游江面前的两个乞丐打倒了,然后整个身子犹如猎豹般的,从敞开的缺口里冲了出去。只是离开围堵的人群后并没有加速,因为他已经明白,真正能够要他命的,不是这些乞丐,他们手里没有枪,是那个躲在暗处打冷枪的人,有了这些乞丐“护送,”在一定时间内他反而是安全的。再说了,他需要拖延时间,因为山本的部队跟在后面,他们会听到枪声的。

羽田的遇事不慌帮了大忙,判断准确,能够要他命的,的确是董玉明,他就躲在房顶的烟囱后面,对羽田的行踪进行监视。开始看见羽田来到街口,身边只有三个人,心里对岳锋佩服极了。岳峰居然因为判断出羽田发现了自己,就猜出羽田会来这里找他,自问自己没有这个本事。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情形不妙,这个羽田太狡猾了,在问明了情况后,自己并不进入胡同,只是派了一个鬼子进去。岳锋居住的蜗居还没有蜂窝大,只要鬼子过去,就一定会发现岳锋,当然他也会被岳锋干掉,问题是这样一来,羽田就更不可能往陷阱里跳了,他们的计划就会流产。岳峰原来的计划是羽田走进他居住的院子,由他进行暗杀,如果岳锋没有得手,羽田向外面跑得时候,事先埋伏的乞丐就会堵住胡同两头,羽田同样跑不掉,到那时羽田只剩下一条路:上房逃走,因为这里的房屋高度不够,凭羽田的本事会轻易的登上房顶,他选择的位置就是在羽田出现在房顶的一瞬间进行射击。结果因为羽田的狡猾,情况变了,他再不出手,羽田要么溜掉,要么占据有利地形进行顽抗等待救兵,所以董玉明就开枪了。看见中枪后的羽田冲出了包围圈,董玉明就跳了下来,提着枪追赶,只是他刚刚跑到胡同口就看见了岳锋。

“别追了。”岳锋拦住了董玉明。

“为什么?”董玉明瞪大了眼睛。羽田受伤了,两个鬼子被干掉了,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感觉岳锋不让追是吃错了药,他当然要问。

“羽田并没有快跑。”岳锋冷冷地说。

“他受伤了,当然跑不快。”董玉明回答。

“我看是你受伤了在发高烧,所以胡言乱语。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羽田肯定是在等山本的援兵。”岳锋说。

“你是说山本在后面?”董玉明有些明白了。

“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岳锋说完头也不回的向羽田逃跑的反方向走去,在胡同的南头,他预先放好了自行车。在这光秃秃的平原上,靠两条腿走路那就是准备当俘虏。

“头,真走啊!多好的机会。”董玉明还是有些舍不得,一边追岳锋,一边在后面喊。

他哪里知道,岳锋比他更想置羽田于死地,因为岳锋清楚,羽田太可怕了,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他还是看出了破绽,说明这个人的心智远远超过常人,以后很难再找到这样的机会,和这样的对手博弈就意味着脑袋随时会搬家。可他不能凭着感情做事,他的使命是保护国宝,是拖住山本寻找琥珀双叶的时间。

岳锋的判断是正确的,山本从羽田离开视野就没有放心过,一直在秘密尾随。当羽田离开刘家洼,没有发现岳锋,他已经泄气了,认为羽田这一次的判断出了问题,勉强得跟他来到这里,如果这里还没有岳锋的踪迹,就要阻止羽田的行动了,因为他没有时间陪羽田继续进行他的实验,要尽快找到专家,验证邮封里面的琥珀双叶是不是真货。如果情况属实,就报告给警备司令部,他们就不会找理由推脱,就会听从他的安排,到那时,他将调动大批警力,彻底封锁这一地区,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抓住岳锋,从他手中得到琥珀双叶。

就在他已经失去了耐性,走在前面的哨探骑着摩托来到他身边,告诉他不远处传来了枪声。

坐在跨斗摩托里的山本,听见枪声出现了,昏睡的眼睛像是遇到了野蜂撕咬,疼痛之后立刻放大了。枪声代表什么?一定是羽田发现了岳锋,双方在枪战,此刻用惊喜交加形容山本的感觉是最恰当不过的,他立刻命令部队全速前进。

岳锋此刻如果加入追捕行列,面对山本率领的大军,要么被打死,要么成为俘虏,根本就没有第二种选择。当他们逃出这一地区,来到了何对岸,岳锋才把骑车的速度放慢下来,最后和董玉明来到高岗处,蹲在一颗合抱粗的大树下,岳锋不走了。

“歇一会,玉明,你会看到你想看得情景。”

董玉明的确怀疑岳锋是不是神经过敏,就坐在了他的旁边,点燃烟后,眼睛看着河对岸。很快,他的嘴闭不上了,因为在滚滚的烟尘中,他的眼里出现了鬼子的摩托车队,一切都明白了。山本不但在暗中保护羽田,还下了大力气,居然派出了摩托车队。

“头,真有你的。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就算羽田重要,为了一个人派出摩托车队保护,本钱有点大。”

“山本这是一箭双雕,既是保护羽田,也是为了对付我们。他认为羽田发现了我,就会发现军统工作站,那么羽田那几个人管什么用?所以他要大兵压境,要尽全力消灭我们,得到琥珀双叶,为了琥珀双叶,山本早就被逼上梁山了,不惜一切代价都想得到我。这一次山本没能如愿,肯定会再下血本,我们今后要跳开这个地区,换个地方居住了。”

岳锋说完站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忧虑,因为他想到了一个紧迫的问题,必须马上和京梅见面。

“走吧!去找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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