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殿中的地面永远是如冰窖一般的冰冷,就好像是从前他在民间中的日日夜夜一般,若不是因为从废墟之间看到了一处的光亮,他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
原来以为在自己站在了权力的顶端之后能多一点别的感受。
可是穿透心扉的薄凉还是会从任何一个缝隙中渗透出来。
段墨渊慢慢地来到了凌贵妃的身前,嗤笑道:“母亲的记性真是不好,怎么就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
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话,似乎是想要让之前她与段墨舒被关在地窖中的记忆重新唤醒了一般。
凌贵妃只觉得笑容就僵在了自己的唇齿之间,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害怕地说道:“太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听到凌贵妃叫自己太子的时候,优越感是不言而喻的。
段墨渊一直都在透支着在这个位置上的幸福感,他就是要接受被人朝拜的感觉,若是这种优越感是来自于凌贵妃的,会让他的心情更加舒畅一些。
他冷冷地说道:“母亲纵然是贵人多忘事,也不应该记不起来那几个昏天暗地的日日夜夜吧。”
声色之间的冰冷透过耳膜穿刺到了凌贵妃的心里,那里正在滴血。
凌贵妃道:“太子都说了是昏天暗地了,我还去想个做什么?”
她将眉眼之间倏而闪过的惊慌给完全地隐藏了起来,可是这一切还是被段墨渊给捕捉到了,他在凌贵妃的身前慢慢地低下头,说道:“母亲,你这话若是让我的那个兄弟听到了,不知道是要如何的伤心了。”
段墨渊的唇齿之间浮现出了得意的神色来,凌贵妃纵然是心中全是厌弃,也少不得要摆出虚伪的笑颜来——
“母亲从来不知道你有什么兄弟,在母亲的心目中,你永远是独一无二人的一个,孩子,以后这样的话你也不需要与母亲说了,知道吗?”
凌贵妃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坠入一个黑洞里,周遭都是看不见光的四壁。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地方能见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黑洞的尽头,或许能从段墨渊的口中得出段墨舒是否还活在世上的消息。
只是这一切是否能够得到周全,也不过是仰仗着段墨渊愿不愿意说罢了。
有沉默在两人之间慢慢地蔓延开来,段墨渊不断地迫近了凌贵妃,似乎是要将她的心事完全地看穿了一样。
段墨渊还真是个有本事的,不过短短的几天的时间,就能够将整个后宫之中的禁卫军都收归了自己的爪牙之下,凌贵妃想要通过自己的人脉传出去一点的消息,竟然都是不可能的。
凌贵妃的脑袋中在飞速地运转着,可是在面对段墨渊的时候,仍然是一副真心以待的样子。
段墨渊无法从她的眼神中窥探到任何的虚情假意,就将自己眉眼之间的冷厉给掩去了,只冷冷地说道:“母亲这样子倒是让我觉得没有意思了。”
松懈才是攻破段墨渊的第一步,凌贵妃最是懂得怎么攻破别人的心防,有时候将自己处在劣势之中,反而会让人放松了懈怠。
“原本母亲就不懂得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太子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将权杖握在自己的手中,至于其它人,可断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凌贵妃的话分明是在警告段墨渊,不要想着铲除段墨舒的余党,这样的事情就算是闹开了,对段墨渊来说也未必是好事情。
果然,这件事情算是被段墨渊听到心里头去了,他沉沉地想了片刻,才露出了狡黠的笑意来,他说道:“母亲,您完全可可以放心,我是个懂得分寸的,对我有利的事情,无论牺牲了谁我都是会去做的,其它的,也与我没有关系。”
说话之间,已经沉沉地看了一眼屋子外头的风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这夏日里的风光应该最适合母亲去观赏的,若是母亲一味地往我的宫里头跑,恐怕是要不妥当了。”
逐客令既然已经下了,凌贵妃还要再赖在这里也没有意思,反而可能让段墨渊变得谨慎起来。
她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是啊,你看我,分明是最应该欣赏好景色的,来太子这边担惊受怕这么多,真是不应该了。”
说着,已经慢慢地起身来,衣料的摩挲之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很是动听。
段墨渊静静地闭上眼睛欣赏了一番,而后睁开眼睛说道:“母亲,这样好的衣服我的母亲从前也是穿过的吗?”
声音里面带着的慵懒分明与这沉重的话题完全不相搭配,凌贵妃没来由就地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
是啊,从前姐姐也能穿着这样华贵的衣服在这后宫之中穿行,只是如今,她身下的两个儿子相互残杀,她也流落异乡,身首异处。
竟不知道这样美好的人儿还有谁能够时时刻刻地挂念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颤.抖,说道;“这是自然,你的母亲曾经是一国国母,自然是什么好的东西都见识过的。”
当初萧皇后临终托孤的惨状还在凌贵妃的眼前游荡着,她冷冷地攥着自己的手掌,只想着如何才能在对萧皇后的追思中掩盖了对段墨舒的遗憾之情。
果然,段墨渊的话锋一转,冷漠地说道:“娘娘既然受了我母亲的临终托孤,自然也对她的两个儿子充满了感情,不知道段墨舒在娘娘的心中占据了多少的分量呢?”
凌贵妃庆幸自己还算是有备而来的,就收敛了神色,淡淡地说道:“我从来就认你这个儿子,其它的我也是一概不知。”
段墨渊这一刻突然很希望能让段墨舒亲耳听到这样的话,从前在民间沦落的日日夜夜中,他无数次遇到了最惨绝人寰的对待。
那个时候的段墨舒又在哪里呢?
还不是在皇宫之中做他的太子?
现在的他却成了亡命天涯的人,而凌贵妃却不忘落井下石的本性,当真是讽刺至极。
这么想着,段墨渊的眉眼之间流露出了冷漠的笑意来,他十分满意地说道:“母亲能这样想是最好的,毕竟儿子从前年轻不懂事,做了不少对母亲不好的事情来,如今母亲若是能够摒弃前嫌,我们自是要同心同德了。”
凌贵妃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太子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了,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连本宫这样尊贵的自称,凌贵妃都弃了不用,可见在段墨渊的面前是如何卑微到尘埃中去。
段墨渊只微微地颔首,并不说话。
等到出了宫殿,凌贵妃只是轻轻地招呼了沈树玉来,沈树玉连忙搀着凌贵妃的手,说道:“贵妃娘娘受苦了。”
凌贵妃轻轻地瞪了沈树玉一眼,说道:“好了,如今这样也不过是成全我自己,你不要再说。”
偌大的宫室之内,段墨渊的手里那两颗冰球正散发着刺骨的凉意来,他额头上的皱纹慢慢地拧紧了一般,直到王进进来之后,才慢慢地缓和开来。
“太子殿下,刚才凌贵妃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惊惧的神色呢。”
王进如今已经完全被段墨渊给收到了手下,做了一条忠诚的哈巴狗了,段墨渊满意地笑了,说道:“这世界上哪里有真正不怕死的人,人间且有易子而食的事情,更何况是在这杀人不眨眼的后宫,我从前就是太高看她了。”
喜滋滋的样子哪里有像是一个太子殿下,分明就像是一个市井泼皮一般。
王进虽然看在眼里,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沉沉地说道:“还是太子殿下英明。”
有沉沉的风从两人的脚下慢慢地吹拂过去,似乎是要翻卷出细细的浪花来一般,段墨渊突然之间就变得严肃起来,问道:“线报来了么?”
实则这一路上,段墨渊对段墨舒的行踪并不是很有兴趣,因为他知道,段墨舒这辈子所有的意义都在洛盼桃的身上。
若是能够亲手将洛盼桃训成自己的人,且给她带来了毁灭性的伤害,对于段墨舒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到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段墨渊亲自动手,段墨舒就会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求死,这样的念头一旦生成,段墨渊就开始进行了精准的谋篇布局。
而王进就是整个过程的实施者。
“回禀太子殿下,奴才已经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将所有的眼线都派出去了,终于寻得了洛盼桃的行踪。”王进毕恭毕敬地说道。
段墨渊连忙问道:“在哪里?”
王进若有所思地说道:“启禀太子殿下,洛盼桃如今在梁宇国的皇宫之中。”
段墨渊缓缓地站起身来,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洛盼桃这个人。
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带着很强大的目的性的,且不说为什么她能够靠着自己的本事混到了梁宇国的皇宫中去,就是这一路上能够保她平安的死士们,也都是如同神人一般。
毕竟梁宣两国因为边境的事情,对各自的边防都有十分严格的看管,洛盼桃到底是怎么如无影踪的人一般,混到其中去的?
思索之间,段墨渊已经挥了挥手,说道:“那个国王不是想要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当做自己的妃子吧。”
言语之中的戏谑很是明了,其实对于王进来说,主子的事情,他知道得太多了也不好,且洛盼桃对段墨渊的意义,终究是更加不同了一些,便低低地说道:“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但奴才有信心能将洛盼桃带到太子殿下的面前,到时候太子殿下有什么需要问的,尽管问了就是。”
段墨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老货,果然是比别人要老辣了许多,办事是十分周到谨慎的,他拍了拍王进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务必要将洛盼桃完好地带到我的面前来,这件事情若是办成了,我自然是不会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