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墨渊稍微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算是明白了,等下就带着我宫中的金丝雀也去了,你与官桂与我一道吧。”
这么说着,眼睛已经落在了窗外的天光之中。
原来宫廷之中的晨光是这般的舒适,并不与他从前一醒过来就要担心柴米油盐的日子一样,便是心思有变得有了一些光亮,不似从前这般的阴霾了。
段墨渊之所以决定不先去见皇上,也是有自己的原因在的。
凌贵妃与段墨舒做了这么多年的母子,自然是要比皇上更熟悉他了,段墨渊若是不能想办法先把凌贵妃搞定了,又怎么能够瞒过皇上的眼睛呢?
反过来说,若是连凌贵妃的眼睛都可以瞒过去的话,满朝文武,前朝后宫,他还在怕什么?
更何况,凌贵妃对他的情感一定是与常人更要不同一些,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稍微说一些软的话,也可以逃过一劫了。
便是在思忖之间,段墨渊的脚步已经到了凌贵妃的正阳宫中了。
段墨渊稍微掩了一下自己的脸,上面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豆斑,是王世友为了让一切看起来更像真的做出来的效果。
这个人若是说一定有什么本事的话,这易容之术也算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看到太子殿下来到正阳宫中了,正阳宫中的下人都有些认不出来他了,连忙跪拜在地,一边又与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段墨渊的心中自然是了然了,笑盈盈地说道:“你们快些起来吧。”
且说凌贵妃正在用早膳,突然看到宫人满心喜悦地来了,沈树玉看到他们的这个反应,也猜出了许多,已经命下面的人多备了一双碗筷。
凌贵妃略略地想了一下,说道:“快请太子进来吧。”
等到段墨渊进来的时候,凌贵妃的脸上已经慢慢地转成了淡定的神色。
不管怎么样,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要有一些母后的威严在的。
两人互相问候了之后,凌贵妃的眼神才慢慢露出了慈爱之翼:“你这一次川蜀之行,可是丢下了太多的东西啊。”
段墨渊怎么不知道凌贵妃的意思是什么?
若不是他懂得怎么周全自己的心思,若是在刚刚进宫来的时候就贸然来见面,可不是更要遭罪了吗?
便是这么想着,段墨渊的神色之间带着意思的无可奈何;“母亲,难道是要责怪我的不孝顺吗?”
有些许的尴尬在他们之间慢慢地游走开来,凌贵妃想了一下,说道:“母亲什么时候怪罪过你了?”
说着已经在段墨渊面前的碗中添了一些白粥,太阳穴又开始不可遏制地疼痛了起来,沈树玉连忙行了一个礼,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可不要娘娘生分了,娘娘这些天来为了您奔走左右,可是又犯了头疼病了。”
这个头疼病倒是提醒了段墨渊一句,要赶快撇清与宝华殿中的关系,便是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惦记母亲您的头痛病,儿子才费劲了千辛万苦从川蜀之地求来了那一小盒子的青梅果子,母亲,您不知道,凡是头痛之症,多是由体内蓄积了许多的寒冷湿气造成了,若是用了那青梅果子,好歹也能让新陈代谢快一些,也算是排毒了。”
说着便是小心地咀嚼起了白粥的颗粒,这正阳宫中的白粥当真是香啊,每一个颗粒都是这么的饱满,与从前食不果腹反而形成了对比。
便是这么想着,段墨渊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害怕被凌贵妃看出一二来。
听到段墨渊提起了青梅果子,凌贵妃的神色之间有了一些的清冷,可是又蓄了隐隐的不安,难道说之前的错怪都是假的了?
青梅果子一事怎么想,途径也只能从段墨舒的身上获取了来,凌贵妃小心翼翼地把握住了神色之间的那一点疑虑,款款说道:“我说呢,太子殿下怎么会不知道我不吃酸的事情,还硬要给我送青梅果子,原来是有原因的。”
说话之间便是跟沈树玉使了个眼色,那沈树玉多么乖觉的一个人,看了凌贵妃有心这么说,便知道是为了试探太子殿下。
款款从东边的那个柜子里面取出来了还剩下的一些青梅,递到了段墨渊的面前:“娘娘在吃这青梅果子的时候,想的可是太子殿下您啊,如今您来了,不如就与娘娘共同品尝一二吧。”
说着便是用小竹签将罐子里的青梅扎出来了一些,放在晶莹剔透的碟子中。
段墨渊心中不甚爽快,想着这个该死的婆子也真是麻烦,什么事情都要做主了去吗?
王进虽然是宫中的老太监了,但也被拦在了外头,段墨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只淡淡地说道:“儿子就知道母亲是心疼的,只是早间实在不能直接就吃了这么酸涩的东西,不如就好好地放着,等到午膳过后再来吧。”
说着便是将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凌贵妃的脸上,凌贵妃的脸颊上已经流露出了一些阴郁的状态。
若是在平时,沈树玉是一定要给太子打圆场的,但是今天看来,这个人着实是有些奇怪。
她忍不住稍微地端看了一阵,若说此人真的与凌贵妃无缘分,那可真要怀疑其中的真假性了。
屋子外头的王世友请示道:“太子殿下,奴才带来的汤药可是要在贵妃娘娘这里的小厨房煎煮了?”
这里段墨渊多考虑了一点,若是不在凌贵妃的面前喝了汤药,恐怕是要被怀疑的,就根据自己的身体,开了补药来,当然了,混进一些治疗时疫的药方也没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在于要留了药渣滓在这里,也可以让凌贵妃细细地查了去。
段墨渊看了一眼凌贵妃,凌贵妃的神色之间有了一些转变,与沈树玉说:“快带着官桂去用本宫的那个小厨房。”
沈树玉这才拱了身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头只剩下凌贵妃和段墨渊的时候,段墨渊的神色才缓和了下来,心中早多了一计——
既然你这个老太婆要疑了我,不如我就索性欲盖弥彰,等到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看你是不是会完全相信了我去?
这么想着,便是稍微地酝酿了自己的情绪,淡然道;“不过几天的功夫,母亲可不是怀疑我了?”
凌贵妃心中原本就乱糟糟的,如今听段墨渊这么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回什么话。
只是沉思了片刻,说道:“傻孩子,你是本宫的孩子,何必说这样的话。”
段墨渊冷冷地笑了一下:“母亲,您与孩子在这后宫之中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的,儿臣怎么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所以很多时候,就算是心中有苦楚有不愿意直接说出,如今是完全无法憋住了。”
段墨渊的一句话又让凌贵妃的心防稍微地放下了一些,她忍不住想到了那个短命的萧皇后,若是她在的话,也许能看到此番景象,只是她和萧皇后之间的姐妹情谊,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产生了怀疑?
同理可知的是,她对萧皇后的孩子更是视如己出的,如今这孩子拖着病躯与她说这么诛心的话来,怎么能不悲从中来?
“好孩子,你怎么了?”
凌贵妃小心地拿出了方帕子,在段墨渊的脸上轻轻地拭去了泪水,指尖所触碰到的,是彻骨的冰凉。
是啊,段墨渊说的也未必是有错的。
如今后宫之中,争权夺利的人这般的多,一个不留神,便是会将自己的全部姓名都搭了进去,如今段墨舒刚刚到了后宫之中,就遭遇了改朝换代一般的变革,皇上对他的冷漠又多了一分。
而自己呢,是不是也在不断地试探了他?
便是这么想着,心头也好像是翻涌起了细碎的玻璃渣子,一点一点地戳在了心上,感受到了疼痛。
“没有什么,只是现在想来,儿子也觉得这些天来对母亲的照拂少了一些,才会让您与我疏远了,您刚才让儿子品尝了青梅的味道,未尝不是一种试探呢?”
说话之间段墨渊已经慢慢地起身来。
段墨渊的话就好像是鞥能找到黑暗沟渠中的明月光一般,倒是让凌贵妃所有的心里话都被昭示了出来。
她努力地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慌乱,说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越发地胡言乱语了起来?”
段墨渊淡淡笑着,已经慢慢地来到了窗棂旁边。
凌贵妃这里也是有一只金丝雀的,这个时候也正好在笼子里,似乎是因为不能被放出去,整个人都病恹恹的。
王进跟他说过,这金丝雀原本是他和凌贵妃都有,金丝雀也是群居的物种,若是遇上了情投意合的,更加是想要朝夕相对,如今这样的光景,恐怕也是有了自己的心事了吧?
段墨渊的指尖触碰到了金丝雀的那一双爪子上,竟然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
想到一只鸟雀都能从周遭散发出温热的光来,他却是浑身上下散着通透的冰凉,一时之间只觉得悲从中来。
“这金丝鸟雀都没了自由,都气息奄奄了,怎么不让它与我的那一只一道呢?”
说着便是小心翼翼地捻起了金丝雀的小脚丫子,稍微转换了神思说道。
凌贵妃想不到这个孩子竟然转移了话题,便也不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种鸟雀最在意的是心神交汇,整个后宫之中,它最在意的就是你的那一只了,只是你从宫外回来之后就一直紧锁宫门,所以现在也成了这样颓废的模样了。”
有淡淡的窘迫从两人之间慢慢地流转过去。
段墨渊淡淡地笑了笑,眼神最终还是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一方砚台上。
那方砚台曾经承载着他可以惩罚凌贵妃的杀器,如今看来也是换了模样,看来面前的这个女人当真是怀疑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