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芦花和胖娃的婚事正式定了下来。一连几天,冬雨都闷闷不乐。铁柱这时候也知道了冬雨的心事,可他连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拉着冬雨去打兔子,让冬雨在打猎的过程中忘掉烦恼。他知道,只要一拿起枪,冬雨就会把什么事都抛开,一心一意地去打猎。一天早饭后,铁柱又来叫冬雨去荒洼打猎。冬雨拿起枪和铁柱走出英庄,一直往北走,很快就进入了大荒洼。
冬雨和他爹一样,喜欢把枪横担在两肩上,这样走起来不会太累。铁柱也学着样子,可他总是觉得不得劲儿,因为要想让那杆枪横担在两肩上,脖子就必然要往前抻。铁柱渐渐地就跟不上冬雨的脚步了。冬雨走着走着,忽然看见自己的左侧有一个黄影子一闪。此时,冬雨的枪还横担在两肩上,枪管在左侧,枪托在右侧。他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顺枪,在一扭头的同时,左手稳住,右手去勾了一下扳机。枪声响后,他也没有抱任何希望,他只是在凭感觉打了一枪而已。跟在后边的铁柱什么也没看见,可他听见冬雨的枪响了。他紧赶几步跑过来,问:“打到啥了?”
冬雨此时还没回过神儿来,耳朵里还嗡嗡直响。他愣了一下,看着铁柱,只说了两个字:“皮子。”
铁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老大:“皮子?!”
冬雨依然站在那儿,他的脑子里依然是空白。铁柱往前跑去,冬雨没动。
不一会儿,传来铁柱的一声大喊:“皮子!打到皮子了!”那声音又惊讶又欣喜。
冬雨一下子回过了神来,他也立刻跑过去。果然是一只皮子。
没等到中午,冬雨打到了一只皮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英庄。人们都来冬雨家看皮子。
英秋润格外高兴,中午,他弄了几个菜,叫来了铁柱他爹英方明,还破例让冬雨和铁柱也入了席。破例允许冬雨和铁柱跟他们一样喝个痛快。
英冬雨喝了几盅酒以后,就觉得头疼。他吃了一些菜,然后就走出了家门。铁柱也跟着他走出来。
冬雨出来以后,默默地向九水河边走去。铁柱跟着他,那感觉像是他英铁柱打到了皮子一样。每当遇到有人问,铁柱就把冬雨怎么打皮子的事说一遍。当人们听说冬雨是把枪横担在两肩上,连瞄准都没有瞄,就一枪打死了皮子。都惊讶得跟铁柱当时在大荒洼里听见冬雨说皮子时一样,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合上。等铁柱说完,却发现冬雨已经走远了。他不知道,冬雨为什么会这样,他想,冬雨这是玩深沉吧?
冬雨的心里却感到空落落的。刚打到皮子的时候,他和铁柱一样,也是很兴奋的。等回到家,看到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人看他打的皮子。他也是和铁柱一样,一遍又一遍的给人们说着,是怎样打到这只皮子的。可是,一阵子兴奋劲儿过去以后,他感到了一丝丝的失落。他的眼睛在人群中扫来扫去,他渴望看到一张脸。他渴望看到那一张漂亮的脸,那是芦花。此时此刻,他心里最希望和自己分享这份荣耀的,并不是和他天天泡在一起的伙伴铁柱,也不是他爹英秋润,而是芦花。可是,芦花没有来。
芦花没有来,李有财来了。李有财是和他酒坊里的一个伙计来的,他还让伙计搬来了一坛子枣木杠子酒。当李有财走进门的时候,他从冬雨的眼神中看出了那一闪而逝的热切地目光。李有财也知道冬雨喜欢芦花,当然他也知道芦花喜欢冬雨。说实话,他也很喜欢冬雨这孩子。也很佩服英秋润的为人。可是,冬雨家和他家却是门不当户不对,即便是冬雨能打到皮子,也还是门不当户不对。毕竟,能打到皮子,冬雨会成为英庄乃至整个大荒洼的名人。可是,名人有什么用呢?这并不能改变他家的经济地位。他家靠种地和打猎,也只能是解决温饱而已。芦花呢?他李有财家的芦花是要做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娘子的。戏文里不也说嘛,跟着当官的做娘子,跟着杀猪的翻肠子。胖娃虽然没能做官,可他家却是大荒洼的富户,他爷爷是英庄的族长。英庄在大荒洼是最大的一个村子,英庄的族长在整个大荒洼,说一句话那是很有分量的。就是吐一口唾沫,也能在地上砸个坑。芦花嫁给胖娃,不仅是芦花本人一生不愁吃穿,而且有族长家罩着,他李家酒坊的生意就好做。事儿虽然是这么回事儿,他也答应了族长家的婚事,可是,他的心里总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冬雨。今天他听说冬雨打到了皮子,他就想着过来庆贺一下。他特意让伙计搬着一坛子最好的酒,来冬雨家贺喜。芦花也想跟着来,李有财却不让。他说:“你现在是大姑娘家了,不能随随便便地到处乱跑。再说,你已经定了亲,你再乱跑,人家会怎么想?”其实,他所说的“乱跑”,就是特指不能到英冬雨家去。到别的人家里去是不算作“乱跑”的。
李有财来到冬雨家的时候,英秋润正在那儿和英方明喝茶。他老婆马菊花和英方明的老婆卢秀芝在厨房里忙活。冬雨的姐姐小枝领着她的孩子也刚刚来到。小枝嫁到了马家庄,她的丈夫是八才子马文采的长子马殿魁。
英秋润一见李有财来了,还搬来了一坛子酒,就赶紧把李有财请到堂屋里喝茶。英秋润也知道冬雨喜欢芦花。可他也很清楚自己家的境况。所以,他并没有托媒婆去李家提亲。他知道自己家高攀不上。这不是自卑,更不是清高,这是自知之明。英秋润虽然不识字,他却是个明白人。他常说,人,得认得自个是干啥的。
李有财坐了一会儿,就说店里忙,要回去。英秋润也没有强留,只是客气了一番。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看见冬雨脸上的神采不再飞扬,眼神不再发亮。他知道孩子有心事。所以,当冬雨说要出去走走的时候,他没说什么。他想,让他出去散散心,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一坐,想一想,也好。
冬雨一个人坐在九水河边,看着河中的冰面发呆。铁柱不明所以,开始还陪着他坐了一会儿,不长时间就冻得直打牙把骨。他叫冬雨回家,冬雨说自己在这儿再坐坐,让他先回去。铁柱犹豫再三,还是走了。
傍晚,冬雨回到家,英秋润早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躺在炕上呼呼地睡着了。英方明也在铁柱的搀扶下回了家。他姐姐小枝也早就带着孩子回了婆家。只有他娘马菊花在等着他。马菊花知道孩子有心事,也知道孩子偷偷地喜欢着芦花,可自己家的境况和人家芦花家不般配。她是过来人,知道这种事劝也没用,只能让孩子自己去慢慢地觉悟。等孩子把这件事看透了,他也就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