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城城关派出所,所长办公室。
满屋里都充满着严肃与压抑。
所长以及王副所长,还有沉刚的母亲——石姐姐,跟宋老板的女儿——宋芳慧,都在静静地听着博城公安分局的刘副局长在讲话。
“最近发生在博城的这两期案件有相似的特征,所以已经并案处理,市里相关领导对此也非常重视,也作了重要指示,我们也已经向有关部门做了详细的汇报,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领导们对此做了肯定,并且还指示说在所有物证人证保存完好的情况下,为了不引起社会上广大人民群众的担忧与多虑,特别强调,特别指示说,遗体要尽快处理!刘小蒙的遗体今天他的家人就会领回去火化处理,子陵市的相关领导与他的家人也正在来的路上,至于我们本地的宋老板的遗体,今天处理完相关工作后,也要尽快火化处理,家属也尽快办理相关祭祀活动后,尽早让死者入土为安……”
“不行!昨晚才没了,到现在也还没任何的说法,就要火化掩埋,哪有这么快的!”
宋芳慧第一个站了起来,大声地反驳道。
大家都没说话,也没看她,特别是王副所长,坐在桌子边的一角,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似有难言之隐。
刘副局长说的话,打着官腔,说着官话,似乎也不是他的意见。
此时,刘副局长扭过头来,盯着宋芳慧,有点严肃地问:“那你还想要什么说法呢?”
“我父亲平时除了爱喝酒,身体没任何的问题,也没任何的病,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你们没有任何的说法难道就这么结案?!”
刘副局长听了,轻微地笑了笑,又说:“一,尸检确实证明你父亲当晚喝了很多酒;二,死因也确实是心肌梗赛所致,这与喝酒有着直接的关系;三,没有致命的外伤,有一些瘀伤也基本证实是酒后倒地所致,你还要什么说法?”
一说起外伤,宋芳慧也突然想起了在父亲胳膊上的伤口,立时问到:“那我父亲胳膊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胳膊上?胳膊上什么伤?!”
刘副局长听了,扭头对着两位所长问。
王副所长这才抬起头来,叹了口气,说:“在胳膊上是有一处小外伤,但——但似乎是刺青所致——这跟刘小蒙胳膊上的伤口差不多是一样的,所以为此,才两个案件才并案处理的——”
他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似乎真的很无奈,其实本来就是很无奈,早在石姐姐跟宋芳慧来之前,刘副局长跟他们两位所长早就已经谈过话,案子也已经定性了,刘副局长说的全是传达的上级领导的指示,他们也无能为力,这是为了全局,为了群众影响,谁也没法辩驳,虽然王副所长在这两起案件中有很多的疑点,但自己是副所长,所长都没什么疑问,现在面对刘副局长,还不包括他,他说的也都是上头的指示,他,仅仅是一个小副所长,还能如何呢?
所以此时,刘副局长这么问他,是把问题抛给了他,让他来应付宋芳慧,是在明知故问,所以他显得很无奈。
“我父亲就从来没什么纹身!我从来就没听说过!”
“你怎么知道没有纹身?你这么久了,就根本没跟你父亲在一起生活过,这我们都调查清楚了。”
刘副局长反问到,接着把头转向了石姐姐,似乎再向她做一个证实。
石姐姐这才抬起头来,轻声地对着宋芳慧说:“是,在后来,在你父亲的胳膊上,是有一处纹身,他自己愿意弄的……”
宋芳慧见后妈也这么说了,只能愤愤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话了。
是哦,自从自己的妈妈去世以后,父亲娶了她,宋芳慧也就因此离开了家,不再跟他们住在一起也有五六年了,这五六年之中,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所以自己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但宋芳慧还是不依不饶,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就算没有外伤,就算我确实没跟他们在一起生活,但是我父亲这几年变化如此之大,自己的家业为什么没了,为什么还自己到了那个破地方租房子住,这又是什么原因?!”
宋芳慧刚一说完,也觉得这话问的有点没什么意思,刘副局长听了,也正好借此下台,有了理由,轻轻一笑:“这是你们的家事,与我们公安局没什么关系吧?”
说完,他看了看石姐姐。
此时的石姐姐脸上有点难看,但又无话可说,紧咬着嘴唇,没说话。
办公室里,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刘副局长站了起来,似乎是在总结说:“好了,我也没说一定要结案,市里相关领导也只是指示说,为了不引起群众的恐慌,只是指示要尽快处理遗体,也给社会上的群众一种说法,让他们觉得安定,好了,我还回局里有事,”说着,他转头又对着两位所长说,“那我走了,善后事宜,你们处理好!”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两位所长赶紧跟了出去,刘副局长快步走到了车前,打开车门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严肃地对他们说:“一切为了社会的安定,一切为了群众的稳定,这也是市领导安排的,你们可以到外边听听,现在在社会上传言很多,为了全局着想,你们立即按照市里领导的指示,尽快去执行吧!”
说完,坐上车,“嘭”一声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到了天黑,沉刚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三水山。
一天的所见所感,心中的疑惑让他焦头烂额,还有宋芳慧跟亚茹的身影也一直在他眼前晃荡,让他无从取舍。
为什么会无从取舍呢?明摆着,人家亚茹早就跟他断绝了关系,名花有主,他的男朋友沉刚也不是一次见到过,就是陈辰,那为什么沉刚还为此而焦虑呢?
其实,沉刚就是为了心里的一份承诺。
当年去城里读高中,自己的成绩并不是很好,勉勉强强才考上的,家里又穷,但就是那个亚茹让他鼓起了信心,给了他一份希望,不光让他摆脱了心底的自卑,同时他的成绩也在一步步地往上提高,到了退学前,自己的成绩在班里已经是前十名了,名列前茅,这也是他们的同学明明知道两个人在早恋,但都没说什么闲话的,他们的班主任穆老师也是为此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一切,都是亚茹在他身边的缘故。
所以,在沉刚的心里,不管是自己的心有多宽,但已经装的满满当当的,只有亚茹一个人,他自己也曾发下誓言,这辈子非亚茹不爱,非亚茹不娶,自己的心里绝对不能,也不会再装下另一个女孩,哪怕山崩地裂,哪怕冬雨夏雪!永不改变自己的爱恋!
到了现在,哪怕亚茹心中早已经移情别恋,已经有了自己的男友,甚至已经快谈婚论嫁,可是在沉刚心里,这一切都不重要,无论她怎么样,反正自己不会改变,这虽然有些病态,有些不近人情,但沉刚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似乎这也是一种对抗,就是说,你亚茹离我而去了,我不会为此放弃自己的诺言,我不会走,我就是要向你证明我自己的一颗心,这是我一辈子的承诺!
这么多年来,先是自己的身体上生病,继而心理上不健康,变的痴痴颠颠,到了现在,还有在外这么多年的流浪,这一切都没能改变沉刚的诺言,也更让他坚实了自己的承诺,虽然他也知道这也是一种病,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可就在今天,宋芳慧那微微的一笑,那甜美的话语,那纯真的模样,还有近乎同病相怜的境况,让他真的迷失了自己的方向,让他本来沉稳单一的内心变得复杂起来,似乎那坚不可摧的心中堡垒,在迷乱中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缺口。
斩不断,理还乱。
今晚,沉刚没在那座土地庙里睡,而是来到了三水观里,飞道长不在。
晚上十点多,秋雨过后的山上,风也不刮了,很安静。
深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寒,就连往日里那些鸣叫的小虫,也似乎怕冷,都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半边残月,散淡的乌云,时隐时现,偶尔从树林深处,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惨叫。
沉刚自从过上流浪的生活以来,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了此时的一份孤单与寂寞。
他把飞道长送他的棉被抱上了山,此时在暖暖的被窝里,但也掩不住自己内心里那份说不出来的烦扰与焦躁。
他睡在柴房里,靠近着那间曾经关押游魂野鬼的小黑屋的旁边,一张折叠床,还是他从街上捡来的。
屋里没有灯光,只有沉刚手里的烟头发出的微光,一闪一闪的,地上的烟头已经一堆了,屋里有点呛人。
“吱呀”一声传来,在黑寂的夜里,似乎整个院子里都能听到,是开门的声音。
沉刚停止了吸烟,侧耳细听。
又没了任何的动静。
但那是开门的声音,沉刚听的很清楚。
飞道长回来了?不可能!
风刮的?也不可能,今晚外边一点风都没有。
沉刚掀开被子,悄悄地穿上了鞋,手里握起来两颗钢球,轻轻地挪到了柴房的门后,隔着门窗的玻璃往外看去。
一团黑云遮住了半月,院子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仔细一听,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他轻轻地推开屋门,走到了门外,四周一瞧,还是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一霎的功夫,半月又从乌云后钻了出来,借着朦胧的月光,沉刚一转头的瞬间,竟然看到旁边那间小黑屋的门已经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