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欢之所以会在凌晨两点醒来,次要原因是胃部传来的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主要源自于此时此刻下腹难以忍受的尿意。
她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抬起手用力揉掉了凝固在眼角周围的大部分黄色的眼屎,撑着半睁不睁的双眼,找了半天,才在眼缝里,从黑暗的空气中勉强辨别出了门的位置。
厕所在哪里?双手随便抓了抓头发,烦恼地下了床出了门。
走廊里明亮的白光让夏生欢干脆把两只眼睛合上了十分之九,身体如同壁虎般贴着白色的墙壁没骨头般地向前挪,双手在空中乱挥乱摸。
这种情况持续了差不多三分钟左右,在她内心连续不断地咆哮好歹来一个活人好吗?都死哪里去了?老娘快要尿裤子了这样的强有力的怨念中,终于在让她抓住了上帝派来的黑色,哦,不,是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
夏生欢五指紧紧攥着人家身上的一块布料,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内心欢喜中,激动地打了一个冷战,立刻下腹那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觉加剧。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夏生欢曲膝并拢双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
男人正在打电话,语气并不怎么好,可以说是极度不耐烦。这时听到她的话,转过头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用力抽走自己的衣服,背过身根本懒得理她。
“明天晚上?我明天晚上有个很紧急的会议要开,没空!”
“……”
“后天晚上?公司聚会……”
“……”
“大后天董事会……”
“……”
“爸,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我没时间去见那些千金小姐,你好好养身体,下个星期我回家去看你,这么晚就赶紧睡觉,你就别瞎操心,我挂了。”
正是好眠时分,夏生欢看了一眼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的走廊,锲而不舍又抓住男人身上的一片布,厚着脸皮还使劲地拽了拽。
“干什么你?”
男人拍的一声合上手机,回过身,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她。
夏生欢咬了咬牙,憋得双眼通红就差留下几滴眼泪了,抖着声音问,“不好意思啊,那个打扰一下,请问女洗手间在哪里?”
男人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又从下到上看了她一眼,无趣地撇了撇嘴,“女人真是麻烦,尤其是没胸没腰没屁股的女人。”说完,抬起手随便朝前面一指,不耐烦地说道:“直走,右拐。”
“哦,谢谢啊。”夏生欢感激地朝他点点头,耳朵自动忽略男人说的前半句话。
奈何突然胃痛升级,她只能一只手能捂着肚子,迈着双腿用比刚刚还要慢上几分的速度前行一点一点向前挪,估计比乌龟快不了多少。
夏生欢好不容易挪到了厕所,解决了生理问题,边洗手边爽歪歪地呼出一口气,一抬起头,却瞪大眼睛愣住了。
镜子中的人,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脑后,一缕红一缕黄一缕绿一缕银白。虽然厕所的灯比较昏暗,但是可以预想白天在大太阳下的时候并不妨碍它五光十色闪瞎狗眼。瘦的如同柴禾般的身上挂着一套白相间的条纹病号服,松松垮垮地仿佛随时可能从肩膀上划下来。除了领口太大露出半片奶白色的锁骨有看头外,真是丑到死。
夏生欢很想在自己心里不认同地比一比中指表示鄙视,但是,她忽然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像个被武林高手点了穴道的傻瓜一样,肌肉颤动,双腿发软。
脸就不用说了,一看就是晚年没什么福气的锥子脸,眼睛看起来倒是不大不小黑白分明,再加上睫毛又黑又浓密又有型,也挺不错的,倘若忽略到无处不在的眼屎的话。
夏生欢抬起手摸了摸胸口飞快跳动的心脏,抖着手指指着镜子里的人。
“这是……我?”
这张脸虽然憔悴到有些蜡黄,但是,不难看出脸的主人只有十七八岁这样子。
“十年前……的我?”
用指甲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疼。表情扭曲着又用力搓了搓脸,镜子里的人亦是如此动作。
“我重生了?”
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脖侧脉搏鲜活地跳跃,夏生欢魔怔了,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刚刚忙着找厕所解决三急,根本没有想自己怎么在那场大爆炸中醒来后,只有胃部不适,其他零件却完好无损,居然能说能走能动还能自己解决生理需求。
感情自己是早就挂了?并且,时光逆流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
也对。当时在高速公路上两辆车同时撞向她的车,一辆车从后侧面,一辆居然直接迎面飞驰而来,速度都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直接把她的车子撞到护栏外的悬崖上空。油箱立马破裂在半空中就火光冲天,炸了个彻彻底底。
浑浑噩噩往回走,夏生欢走到一半,就背靠着墙蹲下身,头深深地埋在曲起双腿间,两只肩膀不停地颤动。
她出身于普通的农村家庭,母亲务农开了养猪场,父亲做一些小本买卖。在当地周围的村镇上,日子过得虽说不上富得流油,但也可以说是红红火火,家里从来不愁吃穿,用的东西也比别人家的好。计划生育的实行,尤其她出生的那几年国家有关部门格外抓得紧,再加上父母对于生男生女的观念比较开明,因此家里只有她一个独子。从小到大父母亲对她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后来她在城市打拼十来年,在一步一步向上爬的过程中,看过冷眼嘲笑,尝过挤兑陷害,也体验过被别人踩在脚下的侮辱。生活在弱肉强食物欲横流快节奏的繁华的大都市中,这些她都不怕,对于精神上的摧残早已习以为常。
可是,唯有一点,或许是因为与生俱来的痛觉神经太发达,她怕疼,怕到要命的程度。上一世即使成年后打针都会忍不住掉眼泪的她,却落得个那样惨烈的死法。
那种被大火活活烧死的痛楚,现在想起来都让她浑身发抖。甚至如今她仿佛还可以感受到那种浴火焚身,常人难以忍受的持久性痛苦,闻到自己当时身上的头发皮肤骨头被大火一寸一寸烧焦的臭味,想要喊叫却又喉咙堵塞着。
那样让人恐惧而作呕的味道!
白发人送黑发人,时间最痛的事莫过于此。已经快要六十岁的老父母,送走自己唯一的女儿,不知道有多肝肠寸断!
都是因为他们,罪魁祸首!
“这一世,我不但要过得幸福快乐,还要让那些人欺我骗我欠我的人,活得生不如死。”
夏生欢紧紧握住拳头,用力过大,指甲刺狠狠地破掌心,渗出一抹艳红,像心一样疼,更多的却是恨。
“你怎么了?”忽然,有人用力推了一下她的肩膀,疑惑又有些担心的声音:“不舒服?”
夏生欢抬起头,脸上湿哒哒的,楼道顶镶嵌着的白炽灯向四周发射耀眼的光芒,眯着双眼透过睫毛上挂着朦朦胧胧的水雾,立刻便望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里面柔光点点,光华闪烁,如陷泥潭。
不知为何,前世的追忆和仇恨以及痛苦,瞬间如同烟雾一般散去。
“发烧吗?”
直到一只温暖冰凉的大手摸上额头,她才浑身剧烈一震,回过神来。
是刚刚给她指路的人。
“请问今年是哪年?”
“你不知道?”
夏生欢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抽噎着,用力的点点头。
男人双眉紧锁,动了动被女人扯着的西裤,看了一眼自己被她双手用力拽住裤腿,五个指节泛白,有种落水猫咪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可怜兮兮的感觉。
“真的不知道?”
夏生欢继续非常诚恳地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男人用锐利的眼神审视半天,得出这女孩很可爱,她不是神经病或者耍他的结论,才开口慢悠悠地回答道:“零四年”
“二零零……四年……”
“对。”
夏生欢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表情激动嘴唇颤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一个踉跄,扑到对方怀里,抓着男人的领子就是哇啦啦一阵翻江倒海。
“突然……胃不舒服,不……好意思……呕……”
让人作呕的腐臭的味道冲鼻而来,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还在不断向周围蔓延的一大片温热湿润,男人石化了半秒中就立刻反应过来,抬起手动作飞快地抓住她的后脖子一把将人用力摔到一旁。
“你干什么?”
夏生欢的头猛地磕到坚硬冰冷的墙壁,在脑袋剧痛加耳朵中嗡嗡声直响中,正在剧烈绞痛的胃部接着又承受来自男人强有力的一脚飞踢。
“你没事吧?”
夏生欢看着男人从气急败坏转变成懊恼担心的脸庞,慢慢地软倒在地,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十分惊喜又如同死不瞑目,表情看起来既非常痛苦又非常愉悦。
然后,男人快速地蹲下身,伸出的手却忽然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改变方向把遮住面前人的头发别到耳后,脸上一片温热。
“是你。”
夏生欢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耳边只剩下沉重温热的呼吸声,以及一声仿佛来自很远却又很近的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再次……见面,真好,这些年我……”
还没有把这句话后面的听清楚,夏生欢就很没用得两眼一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