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言府里很静，稀薄的月光下，一缕幽光自二门摇摇晃晃的荡出，明明灭灭的幽光下，是一张染了风霜的惨白脸庞。
她走得很慢，很轻，在这安静无比的府邸里，如轻轻掠过的夜风般不起眼。
她行过垂花门，躲过偶尔遇见的守夜人，走了好一会，终走到了一道偏僻的小门旁。
宽大的袖摆下，伸出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来，她将手中用作照明的小巧宫灯放下，自腰间扯下一把小小的钥匙，将小门上隐藏在茂密枝蔓间的铁锁打开。
夜风微扬，吹得小门吱嘎作响。
言策站在树影下，沉默的看着她，待她提着宫灯消失在门后，他走了出来，顺着半掩的门跟了过去。
一门之隔，这方是富丽堂皇的言府，那方是杂草遍地的荒宅，它曾经属于言府，现今依旧属于，只所有人都不再关注，它荒凉着，破落着，也掩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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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舟出了院子，正准备着离开，却发觉有人进了这院子，他们行进的方向，赫然是隐隐有着人迹的东院。
孟晚舟不想多管闲事，可让她就当做没发觉般视若无睹，又不大可能。
她想了想，悄悄跟了过去。
明明灭灭的宫灯在刻意辟出的小道上晃着，偶尔撞到两侧半人高的荒草，刮出一两声‘唰唰’的响声，孟晚舟挑眉，没太注意那走在前头的女人，倒是对跟在女人身后的鬼祟人影有些好奇。
那人身形她太熟悉了。
孟晚舟边小心跟着，边琢磨言策来此的目的，言策后院无女眷，依他的性子，也不大可能与女子暗中幽会，可东院，分明是有人生活的样子。
这女人是生活在这里的？她与言府有何关系？
孟晚舟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甚至将易羿收罗来的言府秘辛都仔细想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
不论是因着言策的关系，还是她爹的关系，她都不能对此一无所知，她爹还未离开，她不能任未知存在。三人前后脚走着，最终停在一个小院外，小院子一侧靠着言府，一侧临近外街，孟晚舟曾观察过，那条街颇为繁华热闹，商铺林立，若所居之人辟门于外，往来定不惹人注意。
有点意思。
孟晚舟摸着下巴想。
*
夜已深了，言素心还未歇息，她坐在堂屋长凳上，借着烛光仔细的缝着手中深色的袍服，这衣服她做了大半月了，眼瞧着便要完工，可即使完工了，还是送不出去的。
言素心叹了口气。
她长得极好，身段窈窕，眉眼温柔，眼波似水，这一叹，眉间如烟云锁雾，端得是惹人怜，她的性子又不是个拔尖好胜的，自来懂事得很，从不惹他不悦，从不提他无法做到的要求，连他亦说，她随了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亦是个美人，可惜红颜薄命，生她时便去了。
言素心放下针，将线头绞了，一点点将衣服褶皱抚平，极慎重的折好，正欲将它放进箱笼里，虚掩着的院门忽地被人踢开了。
她心头一跳，不详的感觉袭上心头，恍惚间，她想起他前些时日的交代来，不知是否是主院那位有了猜忌，他命她这些日子少出门，院门得锁好，可今日她一时忘了，竟是被人踢了门。
言素心蹙着眉，急急起身，意图出去瞧瞧，还未待她走几步，屋门亦被人踢开了，一个富贵妇人提着宫灯走了进来。
富贵妇人拿一双略显刻薄的眼瞧她，仔仔细细的，一寸一寸，那目光似要将她剥了衣衫抽了骨头般，阴冷得很，刺人得很。
言素心抖了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夫、夫人！”
言夫人齐氏将宫灯重重一甩，宫灯砸出去，撞在长凳上，滴溜溜的转了两圈，落在了地上，猩红的火苗在灯壁上晃过，吓得言素心直缩。
齐氏眼含轻蔑，怒不可遏，“果真是你！”
言素心心一横，双手伏地，竭力镇定的回答，“夫人海涵，还请饶了素心。”
“饶了你？饶了你？”齐氏大笑两声，声声皆怒，“我饶了你，谁来饶我？我早想到的，他怎忍心扔了你这贱婢，说什么死胎，说什么不吉，竟是偷偷将你养在了这里！若非我察觉了他行踪有异，岂不是要瞒我一辈子？”
“父亲不是故意瞒您的！父亲敬您爱您，亦同样爱我娘亲，父亲左右为难，此举皆是迫不得已，还请夫人体谅父亲一番苦心！”言素心哀道。
“敬我爱我？他的心里只有你那个贱婢娘亲！”齐氏恨声道，他是敬她？分明是怕她害了他的宝贝女儿。
齐氏闭了闭眼，心已凉透，她瞧着那与那贱婢分外相似的女人，怒火不止，恨意越狂。
当初是谁三求四求求娶了她去？人前山盟海誓，背着她却跟自己贴身婢女搅和一起，她辛苦怀着胎儿，不见他怜惜，那贱婢有了身子，就巴巴的来讨好，还有那贱婢，在她面前说着‘忠心耿耿’，背地里不还是做着勾引主子的事？如此贱人，她岂能留着她？连她的女儿，她也一并留不得！
齐氏丢出一个瓷瓶来，正正丢入言素心怀中，她正怔愣，便听得她冰冷无情的嗓音，“你既知我留不得你，便自己了结吧！”
“夫人？不！不不！”言素心瞪大了眼，满脸不甘不愿，“您不能如此，父亲知道了会怪罪您的！素心不求别的，素心本本分分的，只求夫人容素心一栖身之地，求夫人开恩！”
齐氏任由她哭着喊着，依旧无动于衷，言素心见求饶无望，牙一咬，爬起来便往门口跑，齐氏伸手一拽，将她拽倒在地，言素心趴在地上，心里涌上来浓浓的绝望。
“母亲！”
言策站在门口，嘴里喊着‘母亲’，眼睛却直直的盯着趴在地上的女人，他的脸色很难看，布满了阴云。
齐氏一僵，根本没想到他会出现，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勾起一个慈爱的笑，可她的脸方才还狰狞着，那笑怎么挤也挤不出来。
“策儿……”
他是怎么知道的？连她也不过刚知晓不久而已。
齐氏心很慌，她的孩子从未见过她这种模样，他会怎么想她？
齐氏有些不敢看他，言素心却似得了救星般，急急忙忙的躲去了言策身后，“三少爷！救我！”
“贱人！”齐氏见她这模样，当即喝道。
言策皱了皱眉，上前几步，轻托了齐氏的手，安抚道：“母亲莫恼，她……毕竟是父亲的孩子，言家的骨血，不可……”
“策儿！她那贱婢娘当初如何对我的？你要我饶了她？难不成我还要将她认回言家不成？”齐氏直直的瞧着他，目光中，隐现癫狂，那癫狂带着血色，不达目的不得罢休。
言策心一颤，有些哀伤，亦有些困难的道：“母亲还记得我幼时曾病重过一回么？”
齐氏‘嗯’了声，有些不解他提起这事是何意思，她自是记得的，那贱婢没了的那天，她的策儿惹了风寒，受尽了苦楚，差一点便没了命，她至今想来，还心痛不已。
“母亲……”言策喉咙如堵，甚为艰难的道：“那日我贪玩，躲去了祠堂，半夜门锁了，出不来了才会染上风寒……请母亲怜惜她自幼无母，让她认祖归宗吧。”
齐氏双手直颤，她没听见他后面说了什么，也看不见那贱人感激涕零的眼神，她满脑子都是他方才说的，他那日在祠堂，他那日被锁祠堂……
不！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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