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张大娘第二天大清早起来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养得肥肥壮壮的翡翠乌鸡,竟然少了整整四只,心碎惨叫,提着菜刀把后院所有的下人盘问了个遍,扬言定要把偷鸡贼抓出来炖鸡汤喝!
不过这些都碍不着沈阙什么事,张大娘再凶悍也不敢到她名义上的女主人沈阙身前质问她是不是偷了鸡,而且她也不可能想得到。
沈阙拖着装有整整四只的乌鸡的麻袋,迈着沉重缓慢的脚步,龟速行进在去往长央殿的路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们拖到了长央殿里。
她豪气地把嘴里的麻袋口一吐,呸呸又吐出了几口脏口水,然后在四狼疑惑的目光下一脚踹在麻袋上,麻袋里的乌鸡顿时咯咯地叫个不停,不断在麻袋里耸动。
“你们的晚饭!”
四狼饿了一天一夜,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一听喜出望外。
沈阙不喜血腥味,说着:“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也不等四狼回应,就先踱步出了屋。
还没走远,沈阙就听见屋内传来乌鸡的厉声惨叫,最终又化为宁静。
沈阙耳充不闻,一脸平静地走远,消失在路的一头。
待她回到映云轩,原本拥挤在屋内的人已经走光,只剩秦辞玉一人只身坐在床榻上,俊气的脸庞在烛火灯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给人若即若离的错觉。
他沉着脸,表情肃杀,惹得周身的气氛也是绝对的肃穆,他紧皱的眉头也已经揉成了一团,不知他已经这样多久了,此刻竟出神到丝毫没有发现沈阙的到来。
“还在想暗杀的事?”沈阙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有些响亮。
秦辞玉蓦然回神,眼里是说不清道不尽的疲倦,他揉着眉头,缓缓说道:“是啊……当初差点害死你的那人,是皇帝靡下的能将,我派人誓死追杀,本以为他不过是一人,而追杀他的人数十上百,他定不能逃脱,哪知他在东秦内外辗转数次,竟还是逃回了秦都皇城,逃回了皇帝身边。不说他到底带回去多少机密,单单是我并非是荒淫无能的闲王这一条,就足以让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的皇帝将我抄家灭户。”秦辞玉垂着眼帘,叹息:“……终究不能一切如愿。”
沈阙恍惚记得元宵那夜他们一同在碧水河边放花灯,他写在灯上的是:愿一切如愿。当初的她对此一直不解,猜测着究竟是要什么如愿,如什么愿,现在的她倒明白了几分。
他的愿,不过是有朝一日取今天的皇帝而代之。但天不遂人愿,如今……接下来的每一秒都可能是他的死期。
“屈身隐忍七个春秋,终是要死在暗刃之下,怎能甘心。”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屋内流转,又有谁知里面藏着何等的悲哀,“许是毒酒一杯,许是当众凌迟……”
沈阙见此,心像是被灌了一杯陈年老醋,酸楚蔓延。
犹记得初见他时,金銮殿上,他一身纯白素衣,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却风姿淡雅,气质出尘,似入凡谪仙;转眼她因帝王一句戏言,远嫁碧水靖王府,成为他的“王妃”,他处处周到极尽温柔;元日,他孤崖观人群,眉眼落寞;元宵,他放花灯入水,眉眼含笑;他在榻上笑得撩人,为调戏她;他焦急地扑身入大火之中,为救她;她随地撒尿,他气得面色铁青;她刮花了柳姬的脸,他冷漠地让她自己去道歉;他亲自喂粥,给予她安慰和温柔,他不正经起来,脸皮颇厚……
他可以是优雅的,可以是温柔的,可以是邪魅的,可以是落寞的,可以是淡漠的。他该有喜怒哀乐,因为他也是有血有肉有野心的普通人。傲然如他,不该是现在这样的死气沉沉,身心皆疲万物皆倦,不该沉默绝望。
沈阙思绪凝聚,抬起头,冷声质问:“所以你放弃了吗?”
秦辞玉深深地一怔,很久才回神说道:“我一个边城闲王,怎敌一代帝王?”他的话语里满是自嘲与讽刺。
“那你之前怎敢生取缔一代帝王的野心?怎么,失败一次就怕了?”
“这本就错一步万劫不复,还能错两次不成?”
“那你现在还没死不是吗?”沈阙说道:“如你所说,他知道的或许仅仅是你并非荒淫闲王这无关痛痒的一点,他难道知道你想要弑君夺位的野心了?”
“你不明白,他隐忍数年,一直以来都是最不被看好的皇子,在先帝死后的那些时日才爆发,所有与他争夺皇位的太子和皇子都暴毙,那些无心无力争夺皇位的无辜的皇子和尚年幼的皇子的也俱被或明或暗的杀死,所有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都被他绞杀。”
“那你为什么能从绞杀中脱身活到现在?”
“因为当时我远在边城,他要尽快即位在朝上立威,无暇顾及我,现在他稳住手脚,自然要想办法除了我这个最后的威胁。”
“你难道心甘情愿死去?你在这偏远的碧水城躲身隐忍七年,难道一点势力都没有?”沈阙轻哼一声,“难道你真的是废物吗?”
秦辞玉握拳:“啻为闲王,枉姓为秦。”
沈阙早知他如此城府深沉的人哪里会是毫无势力的瞎猫,他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失败摄住了心魂,他并非真的绝望,并非真的要放弃。此时一听,舒眉一笑。
“我帮你。”沈阙深吸一口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报你养我之恩,你的愿,我定竭我全力帮你实现。”
秦辞玉沉默了,垂头,一双眼眸被长长的刘海遮住,留下一片阴影,令人看不大清晰他脸上的神情。
他的愿,是弑君夺位,岂是她说实现就实现的?更何况,她只是一只……
“小黑过来。”秦辞玉突然抬眸朝沈阙喊道。
沈阙疑惑,迈步走到床榻前,见秦辞玉拍拍床榻示意她上去,于是又一跃而上。
秦辞玉一把抱过身前沈阙,只不过迎向沈阙不是什么温暖人心的耳旁细语,而是重重拍在她的屁股上的手掌。
感到了沈阙的呆愣,秦辞玉轻笑出声:“连基本的警戒之心都没有,还扬言要帮我?”
沈阙满头黑线,一时无语,却渐渐注意到,秦辞玉抱着她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她所能听见的,只有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一下、一下……伴随着她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