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担忧温幸的处境,而常玄理担忧的却是温幸的情绪。从她身上散发的那种苍凉之感,能够很好的瞒住众人,却怎么也不可能逃脱他常玄理的眼。
一名女子,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如此苍凉孤寂,看破红尘的神色。
常玄理按捺着自己内心的不平,温柔的看着温幸。温幸神色淡淡,转过身来朝着常玄理点头示意道:
“多谢常世子关怀,温幸告退。”
转身离去,并不搭理常玄理,而众人却是见惯不怪了。常玄理这花花公子碰壁的次数并不多见,却也不会稀奇,没有人会深究。
“温小姐。”
一声清朗的声音传来,温幸停下脚步回头,是沈子茺。
温幸屈膝行礼,“温幸见过沈世子。”温幸连皇家人都可以不用行礼,却是对着沈子茺行了大礼,也是因为感谢沈子茺对自己的帮助。
沈子茺瞳孔微缩,却是不动声色,什么话都没有说。温幸祭天一事,暗中推波助澜出了大力的,除了他沈子茺,还有一个常玄理,这一点温幸不可能不知情。
而温幸面对常玄理毫不客套,对于自己却是感激异常,就这微末的细节,沈子茺便已然看出亲疏关系。常玄理和温幸,表面毫无交集,而两人关系却似乎并不寻常。
“温小姐客气了。”沈子茺微微含笑,回应了温幸,坦然地受了她一礼。
哪怕温幸日后有大用,昨日他沈子茺为了温幸而在商九竹的眼皮子底下动作了,只凭这一点,他沈子茺便有受温幸一礼的资格。
见沈子茺坦然接受,温幸倒是放下心来。沈子茺此人深不可测,却是十分理智,事事可以利益交换,先重利益,再重人情。可以以条件交换的,便不再那么可怕,这是面对沈子茺的攻破点。
“幸儿……”
温常安走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寒暄。温幸乖顺的站在了温常安身侧。温常安见到沈子茺,倒是一副好脸色,笑了笑,道:
“小女能得沈世子这样的朋友,老夫这就放心了。”
温常安自是知道沈子茺为温幸之事出了力,此时又见二人寒暄,倒是心情颇好。
“世伯说笑了,温小姐佛光普照,能够亲近,是沈某的福分。”
沈子茺虽是有名的冰山世子,此刻应付起温常安来,倒是好生本事。一句“世伯”便拉近了二人关系,让温常安开怀大笑起来。
毕竟是宫中,人多眼杂,也未曾寒暄多久,沈子茺便告辞离去。温幸跟在温常安身边,一言未发,安静的和他离去。
“幸儿……”
和温常安坐上马车,温常安闭目养神之时,突然开口。
“爹爹?”温幸疑惑的看向她。温常安睁开眼满脸认真的看着她,道:
“登高易跌重,若非为自保,爹爹绝对不会同意你用这种法子来博取名声。”
温常安何等人物,自然是看出来温幸所谓的佛光护体只是温幸自己弄出来的把戏,却还是语重心长的劝慰了一番,拳拳爱女之心,流露真切。
“爹爹,若有半丝希望来避免这些飞来横祸。温幸也绝不愿意去触碰这些诡橘之事。”
温幸的眸子里泛起了朦朦水雾,此话却是情真意切,令人叹息。如果能够安身立命,安稳渡过平生,她又何尝愿意用那纤纤素手来搅动风云?
温常安希望自己可以守于深闺之中,岁月安稳,而当初被继母丫鬟虐待而死的温幸,还有上一世想要安心相夫教子的自己,若能够岁月安稳,谁又愿意在命运里颠沛流离?
对上温幸那悲切的神色,温常安心头一紧,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动弹不得。是啊,是他忘了,温幸是被迫无奈才会出此下策的。
他宠爱了十多年的二女儿,为他忽略了十多年的大女儿挖了一个坑,要活埋她。同根生,相煎急,最痛最苦的,是他温常安……
对上温幸的眼神,温常安胸中干涩不已,无言以对。终究是他亏欠太多……
“爹爹,我不在意。女子应当坚忍自强,才不会被生活所吞噬。您的女儿不是娇滴滴的花朵,她在慢慢成长。有朝一日,能为您撑起一片天!”
温幸目光灼灼,闪烁着自信的光华,璀璨耀眼,光芒万丈。连带着温常安的心,也变得轻松起来。
有女如此,他当无憾!
刚回到温府,继夫人便疾速迎了上来,焦急道:
“老爷!您就这么让幸姐儿糊弄过去了?觅姐儿还在宫中昏迷不醒呢!昨日幸姐儿使了什么妖术,皇上没能够查清楚,难道您还不知道吗?您怎么能够带她去宫中丢人现眼呢!”
继夫人语速非常快,情绪激动之下根本无暇顾及温常安越来越铁青的脸色。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完,温常安的脸色已经由青便紫,再由紫变黑了。
负立于背后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温常安终于撇开眼,不再去看继夫人那副愚蠢而奔溃的嘴脸。
“来人,夫人得了疯癫之症,将她带回青莲院好好治疗,不得外出一步。管家之权,由大小姐掌管!”
温常安压制住心头熊熊的怒火,简单吩咐清楚之后,便拂袖而去,不再看继夫人一眼。
继夫人顿时有些呆住了,疯癫之症?她什么时候疯癫了?她什么时候疯癫了!
“老爷!老爷!您是被这小贱人迷了心智,您的宝贝女儿还在宫中病着呢,老爷,老爷!管家之权是我的………”
继夫人张牙舞爪便要朝着温常安的背影扑过去,管家一个眼色,两人身强体壮的丫鬟便上前将继夫人死死拦住。
“贱人!都是你,你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继夫人追之不及,便将矛头转向了温幸。温幸神色淡淡,看着被丫鬟拦在眼前若癫若狂的继夫人,转身便朝着里间走去,管家眉头一挑,复又垂首跟了上去。
“管家,继夫人平日里最重仪态,今日何至于此?”
温幸疑问道,眉间有一丝不解之色。继夫人的反应确实是有些过了,都不太像她了。
“回大小姐的话……”管家悠悠然,似乎下一秒就要打盹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道:
“今日魏家小姐过来了一趟,和夫人说了几句话,夫人便如此这般了……”
“魏家小姐?魏苒?”温幸凝眉,“带了什么东西?”
管家笑了笑,一张朴实无华的脸上挤出一抹狡黠来,“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小姐来过。”
温幸点了点头,福身一笑,“有劳管家了。”
管家忙侧身,不敢受礼,满脸惶恐道:“如今小姐身份大有不同,天圣之女,老奴哪敢得您一礼,折煞老奴了!”
温幸浅浅一笑:“管家您是家中老人,自小看着温幸长大,该受晚辈一礼的。”
温幸十分恭敬客套,逗得管家心花怒放、神采飞扬。若论管家的重要性和地位,继夫人都不一定能比得过。
明面上继夫人把持府内中馈,实则大小事都由管家经手,管家的能耐与本事,温幸心知肚明。且管家对温常安忠心耿耿,深得温常安的信任,能够拉拢他,对温幸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寒暄片刻后,温幸回了潇湘院。众人一看到温幸的身影,便围了上来,激动的行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他们眼中,主子能够平安无事,那是最好的结局。
温幸也心有感触,扶起了沉香与寻香,又将众人唤起身来,寒暄一番。
入夜,温幸躺在床榻上,近几日的事情在脑海里重过了一遍,停留在管家那意味深长的话语里。继夫人不会突然就发狂的,必定是谁说了或者做了些什么。
既然管家提示了,那带来的东西不重要,那就肯定是与继夫人有接触的这个人有问题了。
魏苒。
温幸脑中掠过她的容颜,记忆浮现在脑海里。魏苒,五品小官之女,与温觅交好,臭味相投,整过自己不知多少次了。
刚重生时,服食了甘草和鲇鱼中毒,那正是魏苒教会温觅的手段,却是让温幸识破,将计就计反利用了一把。
香草美人,见风使舵,有点小聪明,却不足为虑。
这是温幸对魏苒的看法,以魏苒的性子,定然不会主动参与进来。而且继夫人这么一闹,吃亏的倒是自己,反倒是她温幸沾了光,更惹得温常安怜惜。
魏苒背后是谁?为何要帮助自己?
温幸不解,伸出手揉了揉眉心。麻烦接连不断,是有许多日子未曾好好休息了。
然后,当你疲倦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不开眼的前来打扰。比如常玄理。
“圣女大人这便要休息了?天色尚早呀!”
常玄理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如果不是深更半夜出现在单身女子的闺房,倒还真想赞其一句:浊世佳公子!
而温幸听到了这声音,却是止不住白眼一翻,扶额道:“花狐狸,你还能不能为我的清誉着想了?”
“清誉?”常玄理折扇一收,凑过头去啧啧生叹,“你觉得你还嫁的出去吗?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会存在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