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之坐在正位的圈椅上,他脸色苍白无光,背却挺得笔直。双手微微搭在膝盖上,眼睛平视着前方的地面,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陈安陈平却知道,他这是在生气。他们这位大爷,越是生气,越是平静,只是二人都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这位大爷在气什么。
门外的游廊里有人脚步匆匆,是梁明之身边的大丫鬟翠竹。到了门口,她脚步都没做停顿,直接跨了门槛到了堂下,朝着高坐在上的梁明之微微俯身,道:“大爷,奴婢已经问过了下边,冉姨娘那边这几日没有消息传来。”她顿了顿,继续道:“你看,要不要叫齐妈妈过来问话?”
齐妈妈是在冉姨娘身边伺候的,和冉姨娘前年年尾从娘家寻来的王妈妈一样,如今同是冉姨娘的左右手。王妈妈负责冉姨娘的衣食住行,齐妈妈则负责冉姨娘院子里所有下人的调教,帮着管她整个院子里的人和事。
齐妈妈是梁明之早在六年前就放进去的人。
梁明之道:“上一次齐妈妈送消息过来是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轻缓,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翠竹心里松了一口气,低头想了想,才道:“是年前的腊月二十八,冉姨娘着人送消息给二爷,说想见二爷一面。当时齐嬷嬷送了消息来,您没同意这事。”
梁明之还记得这事,他点点头,叫了陈平,“将齐妈妈换了,看下府里哪处有闲着的婆子,直接送到冉姨娘身边去。”
“大爷!”翠竹一声惊叫,不等陈平答应,已经急急的开口,“大爷,齐妈妈这些年来做事一直都很尽心,这次只怕是一时疏忽,所以才漏掉了什么消息,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翠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凭着本能求情。
齐妈妈是大爷放在冉姨娘身边的人,若是她无缘无故被换了下去,那她的身份就立刻曝光了。若是她失去了大爷的庇护,那冉姨娘知道了真相,还不知道怎么对她。
而且翠竹心里还隐隐害怕,怕自己猜中了大爷口中那‘换’的真正意思。
梁明之没有说话,翠竹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爷……”
“齐妈妈是你干娘,”梁明之抬手打断她,“你替她求情也很正常,不过你不是第一天到我身边了,你知道我这里不要这种人。”
若是齐妈妈有二心,自然是死不足惜;若是齐妈妈没有二心,做事这般不认真,他自然也不需要。
陈平已经听令走了出去,翠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梁明之又道:“你和李太的事情我知道,你今年十六,两年后你年满十八,我便会放你出去。不过这两年,你得好好看好鸿雁堂。”
李太是齐妈妈的儿子,这一两年私下里和翠竹交往颇密。
翠竹刚站稳的双腿,因为梁明之的话又软了下去,她扑通摔到地上。刚想开口求饶分说,就发现主位上已经没了人。
陈安见内室没有声音了,才走过来扶起翠竹,小声道:“什么都别说了,快下去看看膝盖有没有受伤才是。”
翠竹眼睛都红了,只得点点头,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齐妈妈被架出去的时候,冉姨娘用了饭后正在午休,她身边的另一个得力婆子王妈妈一阵风似得冲进了内室,把地跺的咚咚作响。“夫人,夫人,您快醒醒!鸿雁堂的人把齐妈妈给拖下去了,您说该怎么办啊!”
“什么?!”冉姨娘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
王妈妈脸色激动,“就是刚才的事儿,拦都拦不住,直接就把齐妈妈给拖走了。夫人,您看鸿雁堂的那位,这是一点儿都不把您放在眼里啊!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吗,就叫他一个病秧子踩在您的头上吗!”
冉姨娘的眼睛盯着王妈妈,像是猝了毒般,半晌才问:“是什么由头,梁明之可有传话来?这事现在是闹得阖府皆知了吗?”
她好不容易才收服齐妈妈,居然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王妈妈摇头,“没有传话来,什么都没说,就是直接把齐妈妈打昏拖了出去。院子里也就我,还有玉珠玉欣知道,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叫陈平的小兔崽子,就直接把人带走了。”
冉姨娘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她身段窈窕,长相秀美,此时一双秀眉微蹙,喃喃道:“最近我也没去招惹那瘟神,他这又是发的什么疯,好端端的,怎得连齐妈妈也给拔了去?”
王妈妈却静不下来,兀自叫道:“夫人,您就不管管吗?”
“管管管,我能管得着什么?”冉姨娘被她的语气挑起了脾气,怨恨道:“我连你妹妹都折在他手里了,现在轩哥儿也被他捏着,我还敢动手吗?”
她看着王妈妈,心里想起了原来跟在身边的婆子。是王妈妈的亲妹妹,也是从小伺候她长大的丫头,后来嫁了人就留在她身边伺候着,可是却因为替她做事,叫梁明之直接叫人打死了。
不仅如此,连她的两个孩子也没能保得住。
提到妹妹,王妈妈不吱声了。据她打听,她妹妹是得罪了鸿雁堂那位,才被杀了的,可怜她妹妹比冉姨娘也不过就大上两岁,居然这么年轻就没了命。不仅如此,她妹妹没了后,妹夫讨了个恶婆娘,竟然在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把妹妹留下的一儿一女给折腾没了。
就是后来她气得叫人把妹夫给打死了,可妹妹和两个孩子也活不过来了。
若说这一切不是鸿雁堂那位梁大爷设计的,打死她她都不信!
她低声抱怨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这也太憋屈了些。”
冉姨娘没有理会,她又何尝不觉得憋屈?
好不容易方氏死了,后院也被她收拾干净了,长子体弱,为了安平侯府以后的发展,就是侯爷也答应要上书请求,册封她为侯夫人,她的儿子为世子了,可偏偏一切都被那该死的病鬼给破坏了。
她又气又憋屈!
可如今儿子被记到了方氏的名下,成了嫡次子,她连见上一面都难。她就是想使手段,也担心会害到儿子。她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那病鬼早点死了,只有他死了,她和儿子才有好日子过。
她忽然想到了冉三太太,问王妈妈,“今儿我三嫂去周家,传消息过来了吗?”
王妈妈这才一拍脑门,叫道:“我差点给忘了,方才三太太派人来说,您侄儿磊哥儿从树上掉了下来,摔折了腿,所以周家二房那事儿,她还没来得及说。她叫我问问您,看您方不方便找别人替代她。”
冉姨娘脑子转了几转,颓然道:“看来他这是要阻止了。你下去,我好好想想。”
王妈妈不肯动,“夫人,这事……”
“下去!”
伴随着吼声,冉姨娘一个茶盏丢过去,王妈妈这才闭了嘴,不情不愿退了下去。
王妈妈出了屋,正好院子里有小丫头来报,说是周家冉大太太打发了人过来。王妈妈正在气头上,话都没听完,就把小丫头给骂了下去。
而冉氏这里听了下人的话,知道是见也没见到冉姨娘,心里不由就没了底。
周意涵坐在她边上,插话道:“娘,三舅母这是什么意思?磊表弟不过是摔断了腿,又没什么大碍,她怎么就不能去和二婶说了?还有姨母,她怎么能连娘派去的人都不见,她就是生气,也该是生三舅母的气,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冉氏不耐烦的打断她,“好了,这事你别管,我好好想想。”
周意涵却没有理会冉氏的不高兴,暗暗猜测,难不成是姨母又看不上嘉妹妹了?想到这,她有些后悔的道:“娘,您说姨母是不是看不上嘉妹妹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叫人推她落水,这两日看她瘦了一圈,我心里可难受死了。”
冉氏看了女儿一眼,只觉得恨不得把这女儿的脑袋瓜子敲开来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怎么就这点子出息!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干脆理也不理,直接转身出去,回了自己的屋。
周意涵见母亲走了,又嘟囔了几句才算完。
意嘉这里却是在提心吊胆观察了几日情况后,彻底的安下了心,尤其是小宋氏还派人打听出,冉三太太的独生子摔折了腿,近期是不可能有心思应付其他的事情了。
安平侯府那边没了动静,就是大伯母,也已经好几日没到西府来了。
雪慢慢化了,日头也渐渐拉长。
开了春,父亲也不在有大把时间待在家里,学子们马上要开课,父亲也忙起了公事。意嘉每日里没什么事,除了和小宋氏说说话,就是和意琬逗逗两只鹦鹉,或者晚上父亲有空后,把她叫去书房考考功课。
因为周老太太不喜欢小宋氏,不叫她日日去请安,意嘉也有样学样,干脆连东府的门槛也不踏。
一日日过去,转眼就到了意嘉生辰的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