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郝仁军出差不在家。再去福利院的时候,郁筱梦便带着郝林林一起。
郝林林挤在福利院的孩子中间,玩的不亦乐乎,郁筱梦和何阿姨站在不远的楼下,闲聊着。
“筱梦最近工作累吗?”
“还好,有个比赛要参加,在想设计。”
“设计师是个费脑子的工作啊!”
“习惯了。我也喜欢这个。”
“看得出来,一提到工作,你就满脸开花。”
“是吗?哈哈!”
正说着,一个不明物体从半空坠落,一下子击中何阿姨的头部,她闷哼一声,捂着头痛苦弯下了腰,血从指缝缓缓溢出,滴落到水泥地上。
郁筱梦被吓到了,脸色煞白,反应过来后连忙扶住何阿姨,大声喊人帮忙。
在一片嘈杂和混乱中,何阿姨被送去了市人民医院,被推进了急救室。郁筱梦拉着郝林林,和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一起紧张的守在外面。砸中何阿姨的是一个硬塑料的不倒翁,是住在三楼的一个叫做小荣的智障孩子扔下的。何阿姨来做义工,发生这样的意外,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很是愧疚。
一会,打了局部麻醉做完清创缝补的何阿姨被推了出来。郁筱梦急忙上去,大家手忙脚乱的将何阿姨送进病房,因为麻醉剂量很小,不一会,何阿姨就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围着她的一群人。
“何阿姨,你醒了,吓死我们了!”福利院的张院长拉住她的手,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抖。
何阿姨笑笑:“这不醒了吗?”
医生挤了过来:“大家散散吧,都挤在这,空气不好。病人没什么大碍,只是皮肉伤,颅内没有淤血,也没有伤到骨头。伤口缝了十六针,不用拆线。愈合就行了。就是剃了半边头发,不适应的话,就买顶假发吧。”
“刚刚麻醉手术签字的家属呢?过来一下,有些事情要关照。”医生说。
刚才推进手术室做缝补的时候,麻醉需要家属签字,情急之下,郁筱梦签了自己的名字,她连忙跟了过去。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再到病房,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已经回去了不少,只余下张院长和另外一名义工。虽然刚从麻醉状态中清醒,但何阿姨的状态很好,她看见郁筱梦的时候,开心的伸出手招呼她:“筱梦,来来。”
“哎,何阿姨。”郁筱梦站过去。
何阿姨笑着说:“多亏你啊,要不我可能直接倒地上去了。可就伤上加伤了。”
郁筱梦心有余悸地笑笑,没说话。
张院长说:“何阿姨,我们已经打电话给你儿子了,说马上就来。”
何阿姨点点头,表示感谢,又看了一眼病房,突然问道:“筱梦啊,林林呢?没有跟过来吗?我刚刚好像看见她了啊!”
林林?郝林林!郁筱梦惊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何阿姨出手术室的时候,郝林林还是牵在手里的,后来手术车推出,郁筱梦就撒了手。
天哪,郝林林不见了!
郁筱梦连忙出门,一路小跑朝着病房外去找郝林林。
出了病房,一直到护士站,医生值班室,然后楼下大厅,转了一个遍,都没有看见郝林林的身影,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茫然无助的郁筱梦可真是欲哭无泪了,她不停的在心里祈祷着女儿郝林林千万别跑远,千万别出事,她的额头上急出了细密的汗,又朝着住院楼外找过去。
刚出大门,就看见郝林林被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拉着朝这边走来,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何煦拉着郝林林。郁筱梦连忙迎了上去。
“林林……林林……”她拉过郝林林,脸色愠怒:“妈妈有没有跟你讲不准乱跑啊?你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呢?吓死妈妈了!”
郝林林刚刚还兴高采烈的,一下子小嘴一撇,似要哭出声来:“妈妈……”
“我在病房看到花园了……”
“我想来捉蝴蝶……”
郁筱梦搂过她,使劲亲了亲,却又突然的使劲推了一把,恼火道:“那你怎么不跟妈妈讲一下?你知不知道妈妈多着急啊?你个小坏蛋!”
“就一小会……”郝林林无限委屈的模样,冬日里,冻得红红的腮帮格外惹人疼爱。
“我说谁家的孩子呢,差点被车撞到。”何煦终于开口了,哈出一股白气。
郁筱梦抬起头,瞪他一眼,那天何煦说的话,她一直记恨在心里,都说女人的心眼不过针尖大,郁筱梦自认还是比针尖大那么一些的,不过,要是有个男人说你饥渴,估计随便谁听了都大方不了。却没想到在这见到这颗眼中钉,郁筱梦恨不得找把起子拔了去,但无奈,人家好歹帮你找回了女儿,她压着性子,“不好意思啊,何总监,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至于,就是……小孩子要看好,万一被撞了蹭了怎么办?再说了,跑丢了怎么办?”何煦察觉到那个能瞪死人的眼神,嘴角一扯笑了笑,忽略不计,他定了定神,蹲下去,扶过郝林林,摸摸她的脑袋:“林林是吧?以后要听妈妈话,知道吗?你看妈妈多担心啊?知道错了吗?”他问:“要是被坏人抓去了,你可见不着妈妈了!”
郝林林噙着眼泪,脑袋直点,一头扎进郁筱梦怀里。
郁筱梦抬头说“谢谢”,看见微笑着的何煦,这个平日神态有点冷清,言语总是略带讽刺的男人,笑起来竟然是如此阳光,看起来温暖又惬意。郁筱梦不由一怔,又想起那日在她办公室里,何煦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她有些怀疑是不是一个人。
“对了,何总监,你怎么在这?”看何煦还没走的意思,她变相提醒道。
“哦,我妈在这。”
“是吗?你妈怎么了?”郁筱梦问了一句,忽觉不妥,又连忙收住。关她什么事,都说儿子像妈妈,这种变态男人还能有什么好妈妈?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呢。”何煦说着,起身,“我去了,回见。”说完,便同郁筱梦擦身而过,一股极淡的气味一下子笼罩了郁筱梦,与何煦打交道多次,对于这种味道,郁筱梦十分熟悉,很干净的香水味,没怎么闻过,似乎很少人用的牌子,混着荷尔蒙的气息,与众不同却又很诱人。
嗯……诱人!
气味消失的那一瞬间,郁筱梦的心里没有来的,涌上了一阵淡淡的失落感,很淡,却在瞬间将她吞没。她被自己这种失落感给惊到。郁筱梦,你难道对何煦动心了?还诱人?你个色女!
还真是太久没有见过男人?空虚了?饥渴了?不过一点味道,你就神魂颠倒了?定力这么差?她不由自嘲,微微的脸红。
怀里的郝林林仰起脸:“妈妈,我们还上去吗?”
“嗯,当然了,要跟何奶奶打一声招呼,说再见啊!”
郁筱梦拉着女儿的手,往住院部大楼慢慢走去,前面,何煦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打断满脑子不合时宜的思绪,一边嘀嘀咕咕的教育着女儿,一边朝住院部走去。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乏各种各样的巧合。
郁筱梦也从来没想过,何煦竟然是何阿姨的儿子。站在病房里的郁筱梦看着何煦同何阿姨上演着母子亲情,心里泛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说是意外也好,惊讶也行,但让她想不通的是,何煦见到她,竟然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这里。
“何煦,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筱梦。”何阿姨热心的介绍着,“来啊,筱梦,这是我儿子——何煦。”
看着因为吃惊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郁筱梦,何煦笑了笑,“她是我们公司的设计总监。”
“哦?这么巧?”何阿姨比郁筱梦还吃惊,“哎,你看我,跟筱梦认识这么长时间,光知道她做服装设计,还真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
郁筱梦站在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何阿姨,你们?”
“她是我妈妈。”何煦说着,拉过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看郁筱梦一脸的不解,何阿姨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何煦跟我姓的。”
“哦!”郁筱梦恍然大悟,看了看何阿姨,又看看何煦,别说,这娘俩还真像。自己竟然怎么一直没发现呢?想了想,郁筱梦觉得不能怪自己,要怪只能怪何阿姨太和善,而何煦又极度小气自大变态,真的不像一家人。
“啊?奶奶竟然是叔叔的妈妈啊!”郝林林一派天真。
何煦和何阿姨都笑了起来,何煦从床头取了一枚桔子,剥给郝林林吃。出于自己刚刚对何煦身上味道的那种小沉迷,郁筱梦一见他靠过来递桔子,立马摈住呼吸退得远远的,满脸警醒。
何煦奇怪的看她一眼:“你以为我是起重机?胳臂能自由伸缩?”
郁筱梦干笑笑:“我自己剥,自己剥。”
回去的时候,是何煦送的郁筱梦和郝林林。郁筱梦拼命摇头,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可何建平无论如何不同意,说何煦要是不把郁筱梦平安送回家,就断绝母子关系!
她说的那样斩钉截铁,听得郁筱梦哑口无言,顿时没了脾气。
到了停车场,郁筱梦磨蹭着缩到后面:“何总监,我带着林林打车去福利院取车,你照顾何阿姨去吧!”
“你以为我想送?跟你比,我妈更重要!”何煦头也没回。
郁筱梦翻了个白眼:“你可以在车里睡二十分钟,就说送到了!”
“林林,你妈妈平时也是这样教你撒谎的吗?”何煦突然俯下身子问郝林林。
郝林林很老实:“没有,妈妈说好孩子不能撒谎!”
郁筱梦真想咬了自己的舌头,眼睁睁的看着郝林林跟着何煦爬上了那辆雷克萨斯,还很兴奋的冲她喊着:“妈妈,你快来呀!叔叔的车可比你的大多了!”
脸,横竖是丢尽了,郁筱梦咬着牙,坐了进去。
路上,郁筱梦没说话,何煦一心开车,倒是郝林林凑过来:“叔叔,那你爸爸姓什么啊?”
何煦笑笑,告诉她,他没有爸爸。
“为什么啊?”郁筱梦和女儿同时出口,话音刚落,郁筱梦就一阵后悔自己的好奇心怎么如此之重,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
何煦浅浅的说了几句,之所以跟妈妈姓,是因为他妈妈是未婚生子。而何煦的生父,压根不知道他的存在。
当郁筱梦得知何阿姨竟然就是何建平时,又是惊讶又是激动,一把拉住何煦正握着方向盘的手臂,晃个不停。
“你想死啊郁筱梦?”何煦被她吓了一跳。
“何阿姨就是何建平?”郁筱梦自顾自的说:“天啊!何建平!”
“竟然是何建平!”她猛敲自己的脑袋,“我真是有眼无珠。”
看着一个人在旁边又是拍手又是捶脑袋的郁筱梦,何煦又好气又好笑。
何建平,国际知名园林设计师,参与过多次古代园林的复建和保存工作。而郁筱梦之所以知道她的大名,是因为在学校时,曾有幸参加的一次国际奢侈品牌CCO女装的发布会,就在何建平设计搭建的园林实景中。
郁筱梦怎么也忘不了,那场发布会呈现出来的东西方文化碰撞和交融的美。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往外散发出的优雅大气。那时候的她,就暗下决心,如果能在自己的设计生涯中,能有一场这样的秀,她死而无憾。
她更没想到的是,享誉国际的大师,竟然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和自己在一家福利院做义工,更在平时,如妈妈如朋友一般关心自己。郁筱梦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何煦,我不是在做梦啊?何建平竟然是你妈妈?”她不敢相信的又问一遍。
何煦看着还处于激动状态的郁筱梦,不禁失笑,从在肯德基第一次见到郁筱梦,到后来的接触,郁筱梦一直是一个强悍的大女人姿态,竟然也有如此小女生的模样。
其实他早就从母亲何建平的口中知道,有一个叫做郁筱梦的离婚女人在福利院做义工,何建平一个劲的夸,说这姑娘真不错,一个人带个孩子,还那么坚强。他只是当做母亲生活的一部分,听听罢了,犹如听母亲说起今天上街买菜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后来跳槽到GR发现郁筱梦是设计总监,看着郁筱梦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很怀疑是不是母亲口中说的那个离婚女人郁筱梦,直到那天他想去福利院接母亲,却意外看见郁筱梦同何建平聊天说话,他才敢确定,这个郁筱梦,真的就是那个郁筱梦。
因为何阿姨的关系,郁筱梦同何煦的接触反而自然频繁了起来。短期内何阿姨不能再去福利院做义工了,于是何煦就顶替了这个位置,周末去的时候,还特意喊了郁筱梦。
郁筱梦很好奇何煦一个大男人,去做义工能做什么,却没有想到何煦做的相当不错,教孩子们打球,同孩子们赛跑,或者就是爬在地上让小小孩当马骑。看着平日在公司不苟言笑的何总监如同孩子王一般,跟一群孩子滚在一起,还不忘偶尔讽刺一旁傻笑的郁筱梦几句,郁筱梦气恼之余却也失笑。
玩累了,何煦便坐到郁筱梦的身边,两人席地而坐,郁筱梦倒了一杯水给他。
“累吧?”郁筱梦问。
“还行。”何煦喝完水,将杯子放到一旁的地上。
“其实之前我也常来帮忙,但也差不多有两年没怎么来了。在BOA那边的销售比GR忙的多,经常各个区到处跑,空中飞人。”何煦感慨。
“何……老师在这边做了很多年了吧?我记得她好像说过是五年,还是六年?”自从知道何建平的身份后,郁筱梦就将“阿姨”这个称呼改成了“老师”,以示尊敬。
“你就喊阿姨,老师真别扭。”何煦笑了起来。“六年。她很喜欢做义工。其实我妈是个特别要强的人。跟你一样。”
“我?”
“你还记得第一次你在肯德基跟我要玩具吗?”
“嗯,你没给,我就想,这什么男人啊,这么小气。”
“哈哈!你知道当时我看你什么感觉吗?”何煦笑了,“怎么会有女人这样啊,明摆着是跟我商量,其实满脸写着的是‘你抢了我的东西,必须还给我’。”
“是吗?”郁筱梦笑出了声。
“后来在公司跟你打了几次交道,发现你还挺傲气。跟一般的离婚女人不一样。”
“那一般的离婚女人该是什么样?”
“嗯,自暴自弃,说话没底气,软弱,或者没精神……总之,跟你不一样,你不像。你看起来很强悍,都不需要人保护。”
郁筱梦想了想,“你说的这个,是刚离婚时候的我。“
“那个时候,我就像你说的这样,自暴自弃,说话没底气,不敢抬头见人。觉得人生是灰败的,除了黑色就是白色。后来在这边做义工,多亏你妈妈经常开导我,也逐渐想开了。婚姻不是人生的唯一,我还有郝林林,所以我必须坚强。你看到的,是现在的我。”
何煦赞许的看了郁筱梦一眼:“郁筱梦……”
“嗯?”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送花给你吗?”
郁筱梦怔了一下,她记得这句话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问的,但没想到何煦会突然提起。
“我特别佩服你这份坚强和自信。就算是向崇高的母性敬礼吧!”何煦笑着说。
这话,前半截,郁筱梦听着还挺对味,后面一句,怎么听着……很别扭呢?母性?
这时何煦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接起:“啧!美女,好久没消息了啊!”
“我哪敢啊?再说GR也没什么美女。”说这话时,何煦就感觉到郁筱梦的眼神就如小李飞刀一般戳了过来。
“哈哈……都比不上你!”
“行,地点定好告诉我。”
看着挂了电话一脸喜滋滋的何煦,郁筱梦一副鄙夷的神色:“我们GR没美女吗?”
“咝……”何煦装模作样的想了想。
“好像有吧。金蔷薇算不算?于乐乐也不错。”他肯定道,又说:“但你肯定不算!”
说完,他便跳了起来,一头扎进了孩子堆里闹做一团。留下一个郁筱梦哭笑不得。
一阵风拂过,轻柔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