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天黑,天上仍在飘着滂沱大雨雨,山下的战事愈见惨烈,平原丘陵上触目所及,满是尸首和残肢断臂,四处燃起的火堆,有的被雨淋熄,化作滚滚浓烟,弥漫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使得这场极其残酷的战斗愈加朦胧,一如将士们浴血拼杀时的心境。
这场战争,到底为了什么?
一名骁武军副将耗尽全力,将手中的钢刀狠狠刺进了一名禁卫军士兵的胸膛,鲜血迸现,当那士兵睁着惊惧的双眼,无力的倒在地上,浑身不停抽搐时,这名骁武军将领又飞快的抽出刀,毫不留情的划过这名禁卫军士兵的脖子,然后他迅速转身,扑向了另一名禁卫军士兵。
凭着一腔血勇,奋力击杀数名敌人后,这名副将站直了身子,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扶了扶头上的头盔,睁着迷茫的双眼,扫视着四周已渐凋零低落的厮杀声。随即他咬着牙,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斑斑血渍,又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将刀收起,转身飞奔向少武恒勇的军帐。
“殿下,殿下……”副将踉跄着跪在军帐前的草地上,放声悲呼。
“何事?”
军帐软帘掀开,少武恒勇阴冷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
“殿下……快撤吧,求求殿下!弟兄们伤亡惨重,已经挡不住了,现在我军兵力已不足一万,敌军虽然不多,只是这么下去,我们也实在是损失不起啊,殿下,撤吧,弟兄们都是多年袍泽,末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只需要一夜,等这大雨停下来,殿下……”
副将跪在少武恒勇面前,五尺高的汉子哭得满脸泪痕,哀痛嚎啕。
“噗……”
闪着幽冷寒光的刀锋,飞快划过副将的脖颈,随即消失不见。副将哀哭声立止,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少武恒勇噙着冷笑的脸,他的脖颈处很快便现出一丝血痕,接着血痕越来越宽,越来越深,猩红甚至还冒着热气的鲜血,汨汨流出。
副将身子颤动了几下,然后便软软扑倒在少武恒勇脚下,双手紧紧抓着草地上的青草,指节渐泛白,似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愤恨,随即渐渐松开,整个人也没了声息。
“再有慢我军心者,斩!”迎着帐外将士们厮杀得已经麻木的脸,少武恒勇冷冷的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他侧头,目光投向烧香台的北方,淡淡道:“传令全军,咬牙抵抗到最后一刻,--孤即将成功的那一刻!”
少武恒勇心里很清楚,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并没有昏头,临阵杀将是兵家大忌,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他知道,如果不能在今夜拿下烧香台,只需要一日的功夫,说不得帝京的勤王大军就会兵发烧香台,届时变数就大了,若是真的出现那一幕,少武卿又没有死,死的,是有可能是自己。
现在大雨如倒,路面极为泥泞,对于攻山的骁武军可以说是极为不利,但是他没得选择,他不能后退,现在山上的禁卫军已经不多了,若是给他们修整的机会,再加上这雨天路滑,他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冲在前面的骁武军似乎就要有些后退的意思,可后面的军阵之中,战鼓轰轰的响起。更多的骁武军队列冲了出来,在督战队的驱使之下,拼命往前拥挤上去。
“不许退!不许退!!后退一步者格杀!”
骁武军中的一个小统领在黑暗之中奋力的吼叫,在砍掉了几个后退士兵的脑袋之后,退势顿时就被止住了。
拥挤在山路上的骁武军只能举起盾牌来抵挡山头上的箭矢,同时在盾牌的缝隙之中,用手里的弓箭对着上面还击。
局面僵持之中,几乎每一秒都有人惨叫着中箭落河,山头之上。中箭从上面掉落的守军的惨呼也是此起彼伏。骁武军之中的精锐勇士冲了上来,将山头上那架已经燃烧的有些焦黑的投石车奋力的推开,几个不怕死的悍勇之士几乎是直接扑进了人群之中,以血肉之躯强行将这架还在冒烟的投石车推到了一旁。
后面的骁武军士兵重新涌了上来,数十人抱着必死的绝望之心,两旁的士兵高举盾牌的掩护之下,继续对山头动攻击。这一场厮杀不过进行了半个时辰,骁武军至少就折损了过千!
如此惨重的伤亡,若是换在从前,这些骁武军就该退却了。但是今晚。少武恒勇亲自站在阵前,他身边的督战队都是手刑握刀列在那儿,他们不敢后退一步,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山下的骁武军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此时岳虎也率了不少人马在烧香台的另一端疯狂的冲锋着,他不知道他麾下的陈敬已经死在山下,同样也不清楚他曾经敬佩的老将倒在血泊之中,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保护自己的妻儿,杀了少武卿!
前方的厮杀和惨叫声震天价的传来,少武恒勇吼表情却是毅然决然,就连眉头都不曾松动一分,只是咬着牙齿,把一个接着一个营的将士驱赶着往前面的那个巨大的绞肉机里填了进去!
一个接着一个营的将士被填了上去,山路上山头下的争夺异常激烈,上去一个营队,几乎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被打光。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骁武军至少有两个营已经不成建制。骁武军攻山近半日,除了围山的那几个时辰之外,之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能展现出如此强烈而坚决的战意了。
少武恒勇站在那儿,面色铁青,只是看着身边一个一个营队冲了上去,他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心中狂叫:“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整整一个时辰的激战,山路之上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肉地狱,两旁的树木也已经被鲜血染红,山头上火焰已经变成了浓郁的烟雾,骁武军丢下了数百尸体也无法攻上去,不知道多少平日里彪悍勇敢的猛士已经在这方寸之地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山头上射下来的箭雨,将战场之上几乎插得满满当当,仿佛就变成了一片羽林麦田一般!
“太子殿下!”
少武恒勇身边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副将一脸的焦急,在身边拉住了少武恒勇的衣服,焦急的低声道:“殿下!这样不成的,让前面的人先退一退吧!我们已经填进去近万人了!这些都是咱们的老底子。都是您的精锐啊!”
那人神色焦急,眼看就要跪倒在地上,他不是岳虎一手带出来的,而是从一开始,就被少武恒勇安插进骁武军的,所以此时他也是敢直言对少武恒勇说。
少武恒勇只是一皱眉,看也没看身边这人,冷冷道:“霸字营,调上去!”
旁边那个副将一愣,看着少武恒勇,忽然就大呼一声,喝道:“殿下!拼的都是咱们的人!咱们的军队若是都在这里拼光了,将来……”
“闭嘴!!”少武恒勇这才猛然扭头,脸色一片铁青,头上更是青筋暴起,对着这人断然喝道:“将来!将来个屁!若是不能攻下烧香台,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将来!!死再多的人,只要这场仗打下来,将来总能召集更多的军队!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你这个懦夫,难道跟着孤安逸日子过多了。已经没了勇气了吗?”
这个将领被少武恒勇的怒斥之下,面颊涨红,双目充血,咬牙道:“殿下,我不怕死!只是您看!大雨如注,将士们已经有了退意,咱们的人马并不是太多,若是您的兵都拼光了,这烧香台……”
“你闭嘴!”
少武恒勇忽然就拔出了长剑狠狠虚劈了一记,厉声喝道:“少武卿一日不死,我寝食难安,若是等到勤王的大军一到,一切都完了,所以今晚就是胜负所在!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今晚若是不能取胜,我们所有的人都要死!将来将来!今晚不胜,我们就没有将来!上!都给我上!督战队冲上去,有后退的不论军中什么职位,立方砍了小不用汇报我!”
身边那个将领面色一沉,忽然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喝道:“太子殿下,我为您效力已经十年,今天就将这条命交给您了!今后不能在您身边效力,望殿下保重!”
少武恒勇脸色一变,看了这将领一眼。这人是他身边最亲信得力的武将,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少武恒勇心中一沉,只是犹豫了一瞬,随即又咬牙道:“好!你上!你若是死了,你家妻儿,孤给你养活,你……便放心的去!”
这武将仰天大喝一声,从身边的亲卫手具拿过一柄粗重的铁矛,策马带着人冲了上去。他带了数百人冲上,迎头在密集的箭雨之下,冲到山坡上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少了小半,这个武将翻身下马。直接撞进了山路之上,在身边的部下奋力开路之下,一口气冲过了山路到了山头之下。
“闪开!”
一声厉喝,就如同惊天一个霹雳一般!
这个武将一身铁甲,身材雄威,双手握着那粗重的铁矛,那铁矛上面浇筑了大量的火油,被火一引,纵然是滂沱大雨,却也是燃烧的极为尽兴,直接冲出了人群,当头就对着山头上的禁卫军就是一击!那一声怒吼之中,他全身和手里的铁矛之上顿时就爆出了赤色光芒,那火冲天,灼人面颊!
那铁矛在他手里,就如同举着一截巨型的火把一般,当头就轰在了数十人的身上!轰!这一声巨响,顿时震得周围的人都头昏脑涨,那震动的动静。仿佛那数十人都狠狠的晃动了一下!
铁矛击在了山头之上的合击盾牌上,顿时那精铁打造的铁矛前半截已经彻底粉碎!火光和星光的光芒融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
山头之上的守军也感觉到了脚下这一记狠狠的轰击,仿佛站在山头上都能清楚的感觉到脚底传来的震动。
这惊天一击顿时让山上的守军紧张了起来,就有指挥的将领高声历喝:“弓箭手!弓箭手瞄准山路!杀了那个人!杀了他!快杀了他!!”
混乱之中,不知道多少强弩被仓促的调了过来,就瞄准着山路尽头山下的那个高大的身影。破空之声落下,那个站在山头下的武将顿时身中数箭!
他虽然一身铁甲,但是依然有数枚破甲铁箭刺穿了他的护铠!这个家伙也当真悍勇,大喝一声:“盾牌手!”
身后早有骁武军的士兵冲了上去,高举盾牌为他遮拦。这个武将深吸了口气,半边身子都已经染血,却又大吼一声,将手里的半截铁矛扔了,不顾一切的朝着山头上杀过去。
“杀!”
他绝望的一声大吼,终于冲开了一条血路,还没有站稳,随即又倒在地上,人力有限,他已经毫无办法了!
“弓箭手--放!”
……
大雨如注,一直下着,从来就不曾停下来,此时在烧香台的天坛上,已经不见了少武卿的身影,他祭奠了宇文泽之后,马上又去了一个地方,那个他从来都不想离开的地方。
“咳……这路还真的是难走啊!”
烧香台上,一条僻静的小路,两个身披雨蓑的人在泥洼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着,为首的那人一直沉默着,只是脸上颇有忧愁的感觉,旁边的那人却是随口吐出一口唾沫,显得很是苦恼。
“哪这么多事,我们能摸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对了,那老人给我们指的位置是这里吗?”
听到一旁聒噪的声音,为首的那人皱了皱眉,随即又回过头去,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唔,将军,快了,那老丈指的位置距离这里已经很近了,前面应该就是吧!”
“走!”
听到已经快到了,为首的那人抖擞精神,随即加快了脚步,继续向林里面走去,行进了片刻功夫,就听一阵清脆的淙淙流水声传入耳膜,眼前现出一条清澈浅显的小小溪流,竟是从山上流下。溯流而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藓苔遍地的青冢,正依偎在溪流泉边、竹林之侧。
那人看到这青冢,马上就停下了脚步,莫名其妙的,他就感觉到一种忧伤,不知为什么,他已经无法再移动一步。
“将军,就是这里了!”
后面的那人终于停止了聒噪,只是低声提醒道。
“滴……滴……”
雨似乎是小了一点,在那坟墓的周围,还有一些灰烬,还有一些已经冰冷的饭食,显然,这已经是有人祭拜过了。
“咯噔……”
林中静逸,那人终于动了,每一步都沉重的如同戴上了枷锁。
“苏门莞……”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有些哽咽,但他还是读了出来,就是这里了,苏莞……苏莞,这里,就是葬着自己的生母吗?
这个人,自然就是柳伐,莫名其妙的,柳伐鼻子竟然有些发酸,随即在第一时间,他就跪了下来,两行清泪夺目而出,他不知为何而感伤,只是就是心痛,莫名的心痛,他习惯了流浪,习惯了没有母亲的叮嘱,但是他永远不能习惯,自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何其痛哉!
“娘……娘亲……”
这两个字面对着一块冰冷的石板是何其别扭,可是柳伐的心却是如同刀绞一般,无数比在梦中说出这两个字,真正说出口,却只能说给一具冰冷的尸体。
就在此时,心里烦闷的少武卿也在慢悠悠的朝着这里走来,他心里的压抑没有发泄的地方,也只能说于苏莞听。
没过多久,他便走近了这里,柳伐跪在坟前,脑子里一片空白,该悲伤吗,为什么悲伤呢,他突然迷茫了。
膝盖已经完全湿透了,陷入泥浆里的膝盖满是冰冷,只是柳伐已经感觉不到了,寒举也是一言不发,只是复杂的看着柳伐的背影,他突然有些后悔,或许,就不应该来帝京,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很明显的可以感觉到柳伐的变化,和南狱的柳伐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唔?”
林中虽是黑暗,但是少武卿的眼睛却是极为明亮,他远远的就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不由心中一动,难道是叛军吗,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担忧,若是真的如同他想到那般,自己恐怕现在已经身处绝境了。
进,还是退?
少武卿看着远处的苏莞墓,想了很久,心中更是纠结万分,终于,他还是决定过来看一看,看一看这里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朝着这里靠过来,直到走近苏莞的坟茔,他才停下了脚步,不由的,突然吐出一口长气,他只看到了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这一瞬间,他又疑惑了,怎么会有人来这里,难道,这两人也是祭拜苏莞的,只是,过了二十年了,还有谁会记起来,难道是苏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