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云若蓦然停下不讲,良久,她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顾妧垂眸,语气淡淡:“你想说自然会说。”潜台词就是:你爱说说,不爱说拉倒。
云若微微勾了勾唇角:“真是不给面子。”
“后来啊,后来我死了,死前滔天的怨气让我带着他的残魂逃了出去……”
顾妧微微挑眉,云若却是苦笑:“是啊,他为护我,不仅仅身体被厉鬼撕咬的千疮百孔,就连魂魄,也是如此。”
“我是厉鬼,他是残魂,我们都无法入轮回,可若我怨气尽散,我还是能再入轮回,他却只能渐渐虚弱,等待着消散,彻底魂飞魄散那一日……”
“我不甘心,不愿意,也不舍得,所以我自动送上了门,投了灭我满门的仇敌,只为……能保住他。”
“那个时候,布岚吞下了我的孩子,生吃……或许是我的孩子生而不凡,竟对他有了影响,所以,即便那时我没有任何值得利用的地方,布岚还是帮了我一把……”
云若轻轻的笑:“是不是很可笑?他是造成我一生悲剧的仇人,可是,我居然把‘帮’这个字眼用在了他的身上?”
顾妧没有搭腔。
云若也不需要顾妧的回答,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红纸伞:“人骨为柄,为架,人皮为面,再加上他的残魂和我的一半魂魄炼成了这把红纸伞。”
“这是我的武器,也是我的爱人……这些年,可以说某种程度上,我一直处于布岚的庇护下,我也一直都想杀了他,可是,我没有那个实力杀了他,也,下不了手。”
“很可笑是不是?对仇人居然下不了手,可是他吞了我的孩子,肉身,魂魄,都和他融合,那么,某种意义上,他也可以说是那个孩子,不是吗?”
“自欺欺人。”顾妧一针见血的点出。
顾妧瞥了一眼她手中纸伞,其实,若说那个被吞掉的孩子对布岚会产生影响,顾妧是信的,毕竟,出生年月和体质如此特殊的孩子,也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
可是顾妧觉得,布岚会帮云若做这么一把伞,最想的,还是看戏吧。
毕竟,伞在人在,伞亡人亡,云若也是彻底绝了自己的轮回之路了。
不过,现在看来,历经几千年时间,对于当年的决定,云若依然是不悔的。
云若对顾妧的话没有意外,只是温柔的笑了笑:“是啊,我在自欺欺人,我杀不了他,到头来还要寻求他的帮助,沦为他的爪牙,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聊胜于无。”
云若看着顾妧:“这个故事,破晓有不小,不合理的也不少,但是它是真实的,只是,你信吗?”
顾妧反问:“我相信不相信重要吗?”
“不重要。”云若摇了摇头,“我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而已。”
“你要死了。”顾妧语气平淡。
“是啊,和他一起,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云若点头。
顿了顿,她才说:“其实,我今天来,最重要的目的不是给你讲故事,我是有一个问题。”
“想到了,你问吧。”
云若定定的看着顾妧:“那么,布岚告诉我,吞了我的孩子,是因为有助于他疗伤,他说,吞了我的孩子,让他疗伤的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是这样吗?”
布岚也就告诉了她这些,她再问为什么的时候,布岚却不肯说了,其实她也知道,这种疗伤的秘法,哪有人肯说出来的?
顾妧垂眸:“你知道布岚是两魂一体么?”
云若点了点头:“一男一女,同体而生。”
“你的孩子,与他有些相似。”
云若不相信:“怎么可能?我的孩子是个正常的普通男婴!”
“他的出生年月和体质。”顾妧提点。
云若瞬间就呆了,其实孩子一出生家里就被灭了,那些人说着什么,寻找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纯阳之体,所以她才知道这个孩子的体质。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好像明白了,一男一女,一阴一阳,男女同体,阴阳同在,却不交融。
阴年阴月阴时,纯阳之体,同样是一阴一阳,阴阳同体,相生相克,可不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同源么?
“原来……是这样。”红光中,有些单薄的身影若隐若现,隐隐可见其清秀的脸,温和的气质。
“夫,夫君?”云若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自从当年她决定带着他的残魂去找仇人帮忙的时候,这个人就不愿意,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第一次和她发了火,后来,伞成的时候,他更是缩在伞中,不愿意再见她……
云若知道,夫君是读书人,读书人最是注重风骨气节,她这么没骨气的向敌人投诚,还是向有着灭门之仇的敌人投诚,别说是夫君这个读书人了,就连普通人,那也是瞧不起的。
可是,她不后悔,这个世上,她只剩下他了,她不想他魂飞魄散,她知道她很自私又懦弱又没骨气,可是,哪怕此生不复相见,她也不想他最终只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云若的夫君看着她面色复杂,眼前这个人,一如嫁给他时的样子,没有半点变化,那双眼,那颗心似乎也一如往昔,可是他知道,终究还是变了的。
历经千年时光,看遍人间沧桑,生前还经历了那样的折磨,怎么可能一点没变呢?
这个小女人,向来都是温柔听话,善良到有些懦弱的。
可当初她却第一次不肯听他的,跑去找仇人求助……那一刻他愤怒又失望,还有无法磨灭的恨意,可是,却不是对她的。
而是对自己的,不能保护一个家,何尝不是他这个做丈夫的无能?
她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小女人啊,虽然知道那样的心情不对,但当他知道这个小女人为了他能够将灭门之仇都放下,他心里竟莫名有些……欢愉。
后来的岁月中,他不愿见她,一是愧疚,二是心疼,三是,他无法面对她,最后就是,他已经无法保护她,她,也只能靠着自己成长了……
可是如今,他们身为鬼的寿命都已经走到尽头,他终究还是出来了,他想,见她最后一面。
云若却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他,这些年来,云若的成长是显而易见的,从那个只能依靠夫君的小女人到现在的手段凌厉,杀伐果断,她经历过什么,可想而知。
可是,在他面前,她不自觉的,又变成了几千年前,那个羞涩憨傻的小女人。
……
云若最后抱着红纸伞走了,她要和终于愿意出来见她的夫君一起度过最后的日子,不需要别人的打扰。
临走前,她告诉了顾妧几个皇图现在的据点,至于她的伤,自然也是因为不愿意再和那些人在一起,所以被追杀的时候受的。
冥夙回来的时候就见顾妧坐在沙发上,做出了那个经典的沉思者的姿势:“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想一句话,唔,准确的说是一个问题。”顾妧回答。
冥夙挑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
“问世间情为何物?”顾妧点点头,将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
冥夙就笑了:“问世间情为何物?守着你,宠着你,腻着你,直到……你再也离不开我。”
“然后就丢一边不管了?”顾妧语气不满。
冥夙坐到她旁边搂住她:“怎么会?等你离不开了,自然是要更宠着点儿才好啊。”
“哼!就会说甜言蜜语,谁离不开你了?”顾妧这么说着,眼中却有一丝笑意。
冥夙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亲爱的,你傲娇了哦。”
顾妧推他:“去去去,谁傲娇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冥夙抱的更紧:“谁说我看出来的?我明明是用心感受出来的。”
顾妧翻了个白眼。
“刚刚见哪只鬼了?”冥夙一回来就感觉到房中有淡淡的鬼气,不过也没多在意。
“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我记得你明明在我身上放了冥王牌监视器的啊!”顾妧惊讶的表情和夸张的语气充分表明了她演的有多假。
嗯,所谓冥王牌监视器可不就是冥夙为了顾妧的安全问题放在她身上的鬼力和灵识。
冥夙好笑的摇摇头:“别闹,我今天忙着处理皇图的据点,没时间关注你这边。”
没错,冥夙为了老婆也是拼了,云若对顾妧说出了皇图的几个据点也就是心血来潮,可惜,她不知道的是,尊贵的冥王大人已经亲自出手掐算出了皇图那些余孽们的所在——虽然皇图势力没多大损伤,但他们的首领布岚已经挂了,所以,也称得上一句余孽了吧。
并且,冥夙也亲自出手去收拾那些家伙了,务必保证在订婚之前就收拾干净,以确保他们订婚典礼是在世界一片祥和(咳咳)的氛围中举行。
“嘤嘤嘤,你不爱我了,你居然不关心我了,你说,你是不是变心了,你说啊!你说!”顾妧以手抚面,开始……演戏。
冥夙是有一瞬间的慌乱的,可随即就反应过来了,不由有些好笑,他的妧妧居然用他以前逗她的法子来逗他。
不过好笑过后就是心疼,没错,就是心疼!
就算明知道顾妧是假哭,冥夙也舍不得,于是,就是一番小心翼翼的哄劝。
倒是让顾妧心里有些酸胀,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人,虽然偶尔抽风时,会很恶劣,但对她却是真的好。
就忍不住笑了,冥夙松了一口气,笑了好啊,哪怕是发火生气暴躁不理人也好啊,只要顾妧不哭,假哭也不行。
顾妧最后还是把云若的事和冥夙略说了说。
对别人的事,冥夙没兴趣,也不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