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成瑶突然晕倒,是所有人斗殴没有想到的,监考的助教立刻围了上来,但见慕成瑶脸色虚白,已经不省人事了。
太医宋魁很快赶来,宋魁年逾三十,虽然年轻,却是太医院难得一见的医术人才,熹妃和慕成瑶的平安脉,平日里也都是他负责的,宋魁让人将四公主移到了比较通风的广文堂,诊了脉后下了论断:“四公主近日读书过于劳累,身体空乏,只怕,今日不能参加考学了。”
陶博士受伤未愈,今日主考的是袁博士,他连连点头:“四公主凤体最为要紧,待我先禀明皇上,看这考学是推迟,还是照常进行。”
“只怕,推迟了四公主也无法参加,”宋魁一直低着头,“四公主的身子外强中干,内底虚乏,只怕,是要调养两三个月才能下床,这考学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怕是……。”
袁博士亦是很为难,只是道:“可无论如何,还是要去请示了皇上才可。”
袁博士和太医宋魁在广文堂里头商量,原本在里面备课的博士和助教都在外头候着,考场里的人也被安排在原位就坐,不得慌乱,国子学平日里出开宫中的四位公主,还有太后亲自下懿旨册封的武国公家的云喜郡主和裕亲王家的两位公子。
关于这位云喜郡主,最出名的,便是她对肃亲王的一片痴心了。
慕成凰还记得,春节宴席的时候,她外出小解,回来的时候便听到武国公在太和殿外头的小花园里好言相劝云喜郡主,原是这云喜郡主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日向皇上请求赐婚,与肃亲王共结连理,还未开口,便是被武国公给及时拉了出来。
武国公一是觉得,这肃亲王腿疾一直未愈,若是这辈子都不好了,岂非是让自己的掌上明珠一辈子受委屈?二是,这肃亲王当年便是因为大凶克命被送出宫外,十分不祥,云喜郡主坚持,他也找高人算过两人的八字,看能否有法子降解这肃亲王的不吉,谁料这高人说了,两人八字相冲,是不合中的不合。
“思敏,是可是要想好,你若是嫁过去,将来王爷他克妻克子克老丈人怎么办?”武国公语气悲痛,尤其说道老丈人三个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随时就要背过气去。
“那我……便不嫁他为妻了。”云喜郡主突然改口,让武国公喜不自胜,也不枉费他一番苦心,谁料云喜郡主又道:“高人不是只说克妻吗?那我做妾室吧。”
慕成凰是躲在假山后头听的,她着实无法想象武国公当时的表情,只是后来,武国公回了宴席,云喜郡主却并未回来,武国公只说,郡主身体突有不适,提前回府了。
总而言之,云喜郡主对肃亲王的意思,便是整个大顺都是知晓的,只是,不知肃亲王何意,既不娶妻,也迟迟不给人家一个答复,又或者,其实肃亲王的冷漠和无视就是一个答复了,可是女人一旦痴情起来,只丧偶,不失恋。
至于这裕亲王家的两位公子,慕成凰接触不多,当年九子夺嫡,场面何其惨烈,除开自己的父皇慕元安,裕亲王慕元浩便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兄长,不过裕亲王一直都清闲平庸,平日里最喜欢的也就是养鸟遛鸟,每年都要花大价钱从扬州进鸟,不过慕元安对待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也十分恩厚,每年亲王的俸禄总是加了又加。
国子学的这两位,慕向怀是为裕亲王世子,生得亦是风流几许,白面清秀,只是一双剑眉入鬓,倒是让这眉眼之处稍显戾气。
另一个是庶子慕向白,虽然母亲也是裕亲王侧妃,可其母亲自入府以来,便是对王妃日趋恭敬,又让慕向白平日里也犹如慕向怀的跟班,看着倒是忠厚人,听闻了四公主慕成瑶身体不适,也是蹙眉关心地问了一句:“这四公主莫不是平日里读书太过勤勉了?”
慕向怀不以为然地道:“且就说,一个女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饱读诗书又有何用?再者,这女子读书本就不如男子,皇上和陶博士还特意恩典让四公主参加完这前四门,跟着我们男子一起参加后两门法学和算学的考试,这四公主自然是要废寝忘食地学了,可就算是如此勤勉,也未必能犹如长公主那般。”
之前便出了一个长公主在男子的科目里也力拔头筹的事情,让这些国子监上到国子学下到四门馆的男子都颜面扫地,如今若是慕成瑶也效仿其长姐,那这国子监里头,男学生的颜面岂不是扫得不能再扫了。
慕成凰听着这慕向怀话里有话,好浓重的一股子酸味,不由得微微蹙眉,裕亲王迂腐老实,谁料裕亲王世子却是个极为张扬的。
慕成欣自然也是听到了慕向怀的话,她素来和慕成瑶交好,免不了要替慕成瑶说上几句,两人将将便是要吵起来了,幸好袁博士及时干了过来,用柏木戒尺使劲敲了敲书桌上厚厚的一本经学讲义,发出闷闷的响声。
“大家都是皇室贵胄,天之骄子,这样扯开嗓子互相攀吵,也不嫌丢人吗?”袁博士厉声道,待这慕成欣和慕向怀都是腆下脸去,才是缓缓开口道,“四公主只是近日过于操劳,已经送回玉春宫中了,怕是要休养一段时间,皇上的意思,是今日的考学照旧,至于四公主,待四公主何时身体好起来,再补考便是。”
有些人听了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今日能不考了,还有好多书没温习完呢。”
袁博士觑了这人一眼,这人便是大气也不敢喘,外头一只软轿已经过来接慕成瑶回宫,慕成凰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慕成瑶身边的贴身宫女如意搀扶着脚步蹒跚的四公主上了轿撵,心中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外头,考试开场的铜锣声已经敲响了。
第一门是策论,出题人会从一本书中的某一段摘抄或者引用一段,让学生根据中这段话的内容写出自己的见解,一般都会从学生从未看过却又十分精辟的书里筛选,之前还有人会去研究押题,可十几岁的毛孩子肚子里的书卷量怎能和陶博士和众多教书博士相比,久了,便也没人费心思去押题了,只想着,能多读点书,这样写文章的时候,也好多多旁征博引。
试卷发了下来,署名的地方写上名字,等交卷后,会有专门的人用封条将名字封起来,公平起见。
记时的线香点燃了,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试卷,却见这题目十分熟悉,她努力地去回想,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从哪里看到的,倒是记得书中对这句话的见解,蹙了蹙眉,袁博士经过她的身边,见着她眉毛拧成一团的样子,以为是她碰到了什么难题不知道如何下笔,只是敲了敲她的桌面,朝飞快燃起的线香指了指,示意她注意时间。
慕成凰且不多想,提了笔,一溜小楷写了下来,写得十分顺畅。
第一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之前便总是有人时间不够用,线香燃完了还有满腹的高谈阔论没有写完。
而这次,题目生僻,竟然有大半的人没写完,倒不是因为肚子里太多墨水无法抒发,而是这题目举的典故实在是让人无从下手。
“时间到了,收卷。”监考的博士贴面无私,慕成凰奋笔疾书,终于是在最后一刻稳稳落下最后一笔,她将手反手一瘫,揉捏着酸疼不已的右手,这次似乎写得还是不错。
出了考场,便看到云喜郡主和婢女哭诉自己压根都不懂那典故的意思,说着说着便是哭了,梨花带雨,看得人心都酸了,一扭头,又是听到裕亲王世子慕向怀正在和慕向白抱怨:“什么鬼题目,一个叫太甲,一个叫伊尹,鬼知道他们是谁,鬼又知道如何去评说他们之间杀来杀去的事情。”
另一边,慕成欣便是走过来笑道:“方才还说四皇姐没有天资,就算努力也只是徒劳,没想到裕亲王世子竟然连常识都不知道,这伊尹并非人名,其人姓伊,名挚,尹不是名字,而是右相的意思,真是才疏学浅。”
慕向怀撇过手,巨大的袍子挥得怒气十足:“我岂需你来教我?”
“自然是不需本宫来教你的,”慕成欣冷笑了一声,“等到成绩出来了,自然是有先生来罚你了。”
慕成凰在后头一字一句都听到了耳朵了,看着其他学生都是一副抓耳挠腮,抱怨这太甲为何要杀了伊尹,导致千百年后他们还要为此写文论述,便是觉得心里愈发不安定了,抱怨的人中不乏那些有才的青年,就连他们都毫不熟悉的史书典故,为何慕成欣会对答如流?
慕成凰看着携宫女离开的慕成欣脸上那股怡然和得意,微微蹙眉,恍然,却有人在她背后轻轻地拍了一下。
“你看你,一直站在这樱花树底下,发髻上衣裙上都是花瓣也不知晓。”
这声音温润得像是山间的温泉,缓缓宜人,温柔地像是能浸透你的每一个细胞,慕成凰转过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她一听着声音便知道是谁。